《雨路》
母親對我的寬容,對弱者的同情,我感覺到是我一生受過最好的教育。
母親是他們兄弟姐妹中最吃苦的一個人,隻有她還留在農村。我想要的玩具,她會盡量買給我,給我買些衣服,自己卻穿的是姨、姑給的,舍不得買。她寧願費很大功夫做一頓麻煩無比的飯,也願意省事讓我吃碗簡單的泡麵,但我很小的時候以為是因為方便麵都是有錢的人吃的東西呢,而且經常偷吃,吃完了方便麵就不吃飯了,也經常辜負她的辛勞。
很多話我們是可以說開的,我可以喊她名字,她可以動不動說要打死我。她也很容易看出來我在說謊,但她總是笑著看自己的兒子認真演戲。
我一生最重要的人,無人替代。母親對我有點溺愛,她自己也意識到,所以有時她才會刻意嚴厲,但我經常嘲笑她的刻意。
她很了解過去的我,但現在不行了。她總是說長大了就不再管我了,但還是不肯罷休的要插手我的事情。我們偶爾一並走路,但我總是不經意的把她拋在了後麵。
初一七年級夏天,在我媽的執意強迫下,我舍棄暑假一個月的時間到城裏補習,地點在一個繁華不到的破巷子裏,是個鐵製的房子接在四樓樓頂上,裏麵熱的幾乎能讓人烤熟,沒有空調,隻有四個角落的落地扇,向我們吹來的是粘稠帶汗臭味的熱風。連最能吃苦的老師也是講會歇會兒的狀態,我聽不下課,趴在桌子上像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水分不停的向外滲透,呼吸一張一弛的快不行了,這分明全是在吃苦的,心裏無比責怪母親。上了兩個星期死活我都不願再上了,中間回家的時候居然下起了大雨,嘩啦啦的,沒錢買傘,隻好徒步闖入大雨中,穿過大半個縣城跑到了車站,坐上車的時候,渾身濕淋淋的打冷戰,感覺骨頭都濕了,小腿和臉不停抽搐,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女生戴著耳機大開窗戶,冷風呼呼的向我撲來,我不好意思說她,渾身顫抖的像是被電擊了一樣。一車的人壓得車都要爆胎了,一個大叔背個包像故意似的摩擦我的臉,為了防滑安全,公交車慢的像是推箱子一樣,漫長的過程幾乎等於受刑。越想越責怨我媽,心裏一直抱怨“放假補什麼習啊。”而且我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對母親說,讓她去接我,因為母親很少用手機,老師發的信息她不一定會看到。我很可能下車之後還要走很久的路程,而且又是在下雨,我隻能不斷乞求老天。
到下車時,車子拋下我,一閃而過,而眼前是空蕩蕩的灰色雨景,像我的心情,我喪了一口氣,連忙跑到樹下躲雨。期望著等了一會兒,但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過去了,雨沒有停,我媽也沒有出現,我的耐心都變成憤怒了,起身走進雨中,幾步之後又轉過身來,跑到樹下狠狠的踹了樹兩腳,結果激起一陣更大的雨落下來,令我更加狼狽,更加憤怒,又踹,又落下來雨,直到我把那棵樹踹得雨勢小到於事無補,滿不在乎的我才甘心離開。
路上偶爾有人從積水中刨出水痕離開我的視線,灰色的天漫無邊境的鋪在頭頂,在視線盡頭依然密布烏雲,大雨開始滂沱,激蕩出模糊的霧氣來,四周沒有人影,視界逐漸縮小,黏在一起的頭發湍急的滴水,像屋簷下的滴水一樣。前麵劣質的道路無數水窪積水,混濁的漣漪,看不清自己的狼狽樣子,真想喝一口澆滅心中的怒火,我站在其中一個水窪裏默默激烈地想著。我也開始慌張起來,心裏悶著一股降不下來的熱氣,而身上卻冰冷。無奈下我從莊稼地斜行,那時候地裏長的是玉米,但還好不是太深,就是踩著泥的那種感覺,落腳下去太滑,抬起來沾黏了泥巴則太重。因為穿的是半截褲,玉米葉子像利刃一樣割殺我的小腿,但頭上壓倒性的雨水讓我來不及感知疼痛,我還跌倒了,沾了一身泥我還是馬上就站起來繼續向前跑,是怨氣的倔強,這條泥濘的雨路無法回首,它的泥濘和曲折隻有我走出來才能體會到。但是在我從莊稼地斜行時,看到公路上一輛摔倒的電瓶車,那是母親,她站起來馬上騎上去,去目的地下車站接我,但是我沒有叫她,而是故意剛好讓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