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來百轉夢千回 生死難度共餘生(1 / 2)

這一夜,寒浞輾轉難眠,每一場鏖戰之後的第一夜他便會如此。好容易熬到三更,困意襲來,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然而那個夢又來了。

夢的開頭是如畫一般的美好場景。那是個遠離塵世的小村莊,男孩唇紅齒白,可愛天真,正拿著小木棍逗弄著地上的小雞,偶而會灑下幾粒粟米,給它們喂食。

門前的方凳上,一對麵目和善的中年夫婦慈愛地看著男孩,偶而也會說兩句閑話,雖然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總離不了對男孩的誇讚和喜愛。

此時大概是清晨,遠處的農人們開始下地幹活,有的路過男孩家門前也會跟夫妻倆打聲招呼。

不一會兒,畫風突變。天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很快,有光亮起來,寒浞知道,那是火光,是他這小半生裏最恐懼的血色之光。

從火光映入眼簾的那一刻,熟悉的村莊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修羅場。

男孩拚命的奔跑著。其間他看見了很多屍體,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斷手斷腳的,血肉模糊的……血與火交織在一起,化成了濃稠的黑色,肆意流淌。

起先他是怕的,這些死去的人,都曾是白日裏麵目和善的親人,長輩,朋友,仿佛隻一瞬間,他們便成了麵色慘白,毫無生息的屍體。

而後來,求生的欲望逐漸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男孩知道,更大的恐懼來自於火光與血色之外的黑影裏,那些有著猙獰麵孔,惡鬼一樣的人,正拿著森冷的兵器,對他的同族進行著肆意的折磨,殺戮。

他要逃!不逃,早晚會跟那些死去的族人一樣,成了殘肢斷臂,血肉模糊的一堆,埋沒在烈焰的煙海裏。

他拚了命的跑著,原本到村口不過隻要老爹喝掉一盞茶的時間,現在看來卻是多麼的遙不可及。耳朵裏充斥著各種聲音,喊殺聲,慘叫聲,一開始聽來驚心動魄,然現在已經不再重要----到村口就好,到了村口就能活下來,活下來就好。

這已是男孩心裏唯一的執念。

喘口氣,繼續跑!看見了!看見大樹了!到了村口的大樹了!男孩終於露出了釋然的微笑,然心裏一鬆,腳步也變得蹣跚起來。不知跘了哪塊石頭,腳下一滑,他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夜深,夢醒,寒浞已是冷汗吟吟。屋內的燭火已然被點亮,寒浞正緊握著純嫣為他擦汗的手。他輕籲一口氣,將手緩緩鬆開,歉然道:“弄疼你了吧?”

純嫣溫柔一笑,搖搖頭,繼續為他拭幹臉上的冷汗,之後,方才柔聲道:“又做噩夢了?”

寒浞垂下眼皮,無奈點頭:“已經好久沒夢到這些了,我以為自己忘記了,可是……”

可是噩夢還是如影隨形。他是有扈族的孩子,這一點他從沒忘記。十歲時有扈族慘遭滅族之災,絕大多數的族人都葬送在夏後氏族的鐵蹄之下,少數幸存的人據說發配到了邊外做了牧奴,從此再無音信。

而幸運的寒浞則在那時被有窮氏的老族長伯衡帶回,與翌一起長大。其實,他的童年記憶是十分模糊的,他並不記得親生父母的樣子,同村的族人們更是模糊不清。

然而童年裏的血腥與殺戮,他卻是忘不了的。但他想去忘記,即使忘不了,他也將其深深埋在了腦海深處,不想提起——因那一幕太過慘烈,恐怕時至今日,他也很難去承受。

然而越是刻意去逃避,越是逃避不了。那些記憶終是化成了一場場噩夢,折磨著他的每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其實,你我都是一樣的命運。”從紛亂的思緒拉回,寒浞聽純嫣這樣說道:“但你的記憶裏更多的是仇恨,而我更多的是愧疚……”

寒浞看了看純嫣,寬慰道:“戰爭之中沒有誰對誰錯,你父母之死最大的仇人是夏啟,夏後氏一族,你姐姐那般說,不過是遷怒於你罷了。對你其實並不公平……”

純嫣笑中帶淚,淒然道:“這世上,也就隻有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安慰我。我……”正要往下說,寒浞卻堵住了純嫣的口,鄭重地道:“嫣兒,這不是安慰,這是事實。亂世之中,一切是偶然亦是必然,沒有誰對誰錯,能活下來,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安慰,所以你不用內疚,你並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