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詩書,坑術士。”高位者,淡然從口中吐出這句話,全然不顧儒生的死活。
高位者,李斯也。
……
“驚倪先生,儒家何罪之有?”我把手從他腕上移開,撫平他的眉腳,斷定道,“心思紊亂,應當好生休息。”
趙高見不得儒家得勢,秦國的學說之重,都來自於這儒家一門,他們有忠心報國之思,當然也會有不滿之意。秦王修築驪山墓,雖然用了大量的工事,但和儒家的禮法並沒有多少的關係,畢竟儒家一心要向統治者協和。
驚倪把散著的頭發腕上去,他的發髻上端竟也出現了點點星白。“秦王想滅的不是儒家,是諸子百家。”
我從他的發髻上端移下眼神,“想要諸子百家有何難,這天下,都是嬴政的。”我不屑於秦王口中的天下,也不曾在意。
“你願意當一個無人效忠的君王麼?”
“雖是不願,但相比之下,我更想當個平常人。”
我羨慕驚倪,他有一顆赤子之心,和孫晉和我完全不同。他的赤子之心,完全放在了扶蘇的身上,放在了鄭國的下一脈之上。
“富貴之人,就是如此。隻不過,你不知道,外麵的貧苦之人是如何的?”
我皺了皺眉,在我眼裏,貧苦之人,安貧樂道,沒什麼不好。“如何?”
驚倪歎了口氣,拿起刻刀,重重地在木板上刻上兩個字:亡國。
他講了個故事,我才明白,扶蘇對於鄭國,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也許,他很重要。
五國聯合攻秦,那年,公子誕生。
因為鄭國極為弱小,五國連橫之時,並沒有將其聯手。五國強大,秦國危急,夫人帶著長公子,逃回了鄭國。
那年,我十歲,整整比扶蘇,大十歲。
鄭國風俗被人說成淫亂,其實不然。鄭國的淫亂,是為了繁衍子孫,擴大疆域。我是鄭國的公子,也是貴族,年少時,曾被當做鄭國王位的繼承者,這個繼承,當然隻限於十歲以內。
因為,在我生命的第十一個年頭,扶蘇來了。他的到來,引起了父王的擔憂,作為弱小的鄭國,既然不能和其他五國聯合,但更不能讓這五個國家抓到一絲一毫的把柄。
他想把扶蘇和鄭夫人作為賭注,他賭秦國敗。
鄭夫人名義上是我阿姊,因為她是鄭國的嫡長女,所謂正妻所生,我是庶子,但父親疼愛我,地位也相差無幾。我相伴於扶蘇身側,我讓他叫,“阿舅……”
我知道,我也是有一脈相傳的人了,他身上混著秦國和鄭國的血,剛正和溫和的血,豐滿和斯文的血。
父王舍不得自己的女兒,但他舍得秦王的兒子扶蘇。他要把扶蘇送給當時最強盛的楚國,他想換幾十年的和平。
這些都是鄭夫人所不知道的,在她身後謀劃的一切,鄭夫人,全然不知。她在秦國不受寵,但上天,卻給了她一個兒子,她把扶蘇看做生命,新的生命。
臨燕國人取長公子的時間加近,我卻是越來越焦灼,我不敢違背父命,我也不忍去想扶蘇,鄭夫人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即使她不知自己身後所謀劃的大網,她也明白自己是挺不過寒冬了。
她是嫡長女,又是秦國的夫人,如果秦國能夠生存,扶蘇做王上,當之無愧。她把扶蘇托付給我,她無法再看扶蘇成人的樣子,但也許我能。
……
驚倪講到這兒,停了下來,帶著憂傷的神色看著我,“我看到了扶蘇成年的樣貌,也看到了他的子嗣。”
他沒有說,他怎樣把扶蘇留了下來,因為……
鄭國,五國連橫之戰時,自滅……
國主暴斃而亡……
貴族王室四處流竄……
驚倪舍掉了鄭國,保住了扶蘇。
他看到了扶蘇成年的樣子,也想讓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