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到杭州,火車還不到三個鍾頭。
謝澹如靠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自己的膝蓋,按照他原來的計劃,他要在杭州下車,但之前臨時檢查站上來的日本人和翻譯都還在車上,他們,也要在杭州車站下車,等會若是遇見那些人,獨留“妻子”一人走掉,似乎說不過去。
在鬧個矛盾?
叫廖婉玗把他轟下去?
吵架的借口也不能總用,那些日本人疑心重,稍微有點反常就要盤查半天,他自己倒是無所謂,怕的隻是把廖婉玗拖累進去。
一個丫頭片子,如今好不容易不用再看別人顏色生活,買賣也做的有聲有色,更複雜的問題,就不要在參與了。
想到這裏,謝澹如站起身往小包廂的窗邊走,廖婉玗大約被他忽然起身給嚇到了,抬起頭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起碼,在他看來,是驚慌沒有錯的。
謝澹如沒說話,雙手打開包廂車窗落著的鎖,並沒用多大力氣,就將那窗子打開了一半,“等會車子離開杭州,我就先走。”
廖婉玗看了一眼窗口,那風呼呼啦啦地吹進來,“你要從這裏走?”如果她沒理解錯,還是要在車子行進的時候“走”。
“那幾個日本人還在車上,我估計應該也在杭州下車。”
他這樣講,廖婉玗也就明白了,但跳窗實在太危險,“不能下一站嗎?”
下一站是九江,車程也不過兩個多小時,但謝澹如安排好接應自己的人在杭州,他若是去了九江,還要在想辦法折返,現在各地都有南方當局夥同日本人設立的檢查站,去九江並不意味著就是安全的。
他的兵到哪了?
他跟馬甫華那樣的老做派不同,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得有人在身邊跟著才安心,此次獨自北上,一來確實是被形勢所迫,二來這消息卻也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一個七八千人的獨立旅,這時候要通過南方當局的地界北上,可沒有那麼容易。
他一個人吸引大部分的目光,那邊也好動作。
“別怕,剛從車站開出去,車速不會很快。”
……
車子快要進站的時候,謝澹如拉開了包廂門,他走出去看了一下,見沒人,徑自都到車廂連接處,這才算找到了藍製服。
“裴先生。”
藍製服正在值班記錄本上寫著什麼,聽見有人叫他停下筆抬起頭,“先生,有什麼吩咐嗎?”
“我的太太不大舒服,想要睡覺,我希望,沒有任何人打擾她。”
藍製服點頭,馬上想到就快要飯點了,一等車廂是可以點餐送到包廂來的,“那,等會還要用餐嗎?我可以安排人送過來。”
謝澹如微微一笑,算是對他細心的感謝,“不必了,可能要睡很久,不要有人打擾就好了。”
藍製服見狀不再多問,等到謝澹如走回包廂,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確實是多事了,人家年紀輕輕的小夫妻,關起門來做什麼,吃不吃飯,哪裏輪得到他操心呢。
回到包廂的謝澹如,順手將包廂門反鎖,之後他走到窗戶邊上看著窗外。
火車兩側方才還在快速倒退的景象漸漸慢起來,到最後,伴著汽笛聲,徹底停住了。
他回身拿下自己的行李箱,順手放在了窗邊的地上,“我跟他說了你要睡覺,不想被打擾。萬一……”
廖婉玗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說,“沒什麼萬一,你有更重要的事情,這些小事就不要掛心了。”說道這裏,她停頓了一下,“你別忘了,我的派司是真的。”
謝澹如雖然不放心,但也明白,此刻他就是有再多的擔憂,一旦下了車去,都將再也不能左右局麵。
所以,此刻廖婉玗阻止他說下去,他也就真的不再說了。
車子在月台停了半個多鍾頭,再次緩緩動起來時,謝澹如將看著窗外的目光收回來,發現廖婉玗也在看他。
四目相對,她並沒有避開。
她不是傻子,就算謝澹如此次北上真的是為了完婚,他的處境也絕不算安全,不然,他沒有必要躲躲閃閃。
廖婉玗想跟他說“萬事小心”,又覺得這話說給一個即將新婚的人似乎不大妥當,於是四個字在口中繞了又繞,最後還是沒講出口,最終變成了模棱兩可的“注意安全”。
箱子是被謝澹如先丟下去的,之後他長腿一邁,跨坐在窗邊上,並不像是要跳車,表情反倒是像翻個院牆一般輕鬆,“那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