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廖婉玗來到上海,已經過去一年零四個月,大通滬銀行順風順水地經營了一年之久,此時此刻已然是上海地區最有勢力的國資銀行之一。
這是一個一麵高呼著“男女平等”和“實業救國”的年歲,卻仍舊有那麼一些人,但凡女性有了一星半點的成就,就要在報上大四批評一番。
也仍舊還有一些人,因為固步自封而將被時代的洪流吞沒,卻仍舊在抱怨時代。
自銀行側門出來,廖婉玗還是很冷靜的,大通滬開張一年有餘,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她出門後悄悄繞到正門去看過,門口有兩個拿相機的年輕人,想來是那些鬧事的人提前請好的新聞記者。
但凡大通滬拒絕他們的開戶要求,明日一早,大街小巷的報童或許都會高呼著“大通滬店大欺客”。
廖婉玗壓低頭上的羊毛尼圓帽,裹緊了身上的羊絨披肩,隨手招來一輛黃包車,報了個地址,又強調自己趕時間後便再沒有說話。
車夫腳程不錯,平日裏二十多分鍾的路,今日不過十七八分鍾就到了,廖婉玗下車時多給了他一塊錢,車夫連聲道謝。
院牆是洋灰的,刷了淡青色的洋漆,廖婉玗抬手按了兩下小門旁的電鈴,很快傳來跑動聲。
“小姐來了。”
廖婉玗對著中年女仆人輕輕地“嗯”了一聲,“師兄到了嗎?”
這棟小別墅是張鼎雲藏嬌之地,平日裏並不常回來,廖婉玗方才給他去過電話,他在別處打牌,人多口雜並不方便細說。
於是,兩個人便約好到這裏來見上一麵。
“先生已經到了。”
廖婉玗再次點頭,近乎是小跑著進了屋子,甫一進門,就見到張鼎雲一手提著電話,一手拿著話筒,腳下的電話線被他長長的拖在身後。
“是,應當就是上海的,我們大通滬別無分號,哪能影響到蕪湖、南通去。”
張鼎雲用餘光瞄了一眼廖婉玗,拿著電話機的手抬了一下,廖婉玗順著望過去,就見到茶幾桌上有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英式紅茶。
她摘掉帽子,將披肩隨手搭在沙發背上,捧著茶杯聞香。
“好,那我等你消息。”
張鼎雲掛斷電話,將電話機就近往擱著掐絲琺琅西洋座鍾的半高櫃麵上一放,“我給行裏去過電話,大概情況已經知道了,正在托人問。”
“聽口音,不是上海人。”廖婉玗仍舊不愛喝茶,但喜歡聞味道,她輕輕地對著茶杯吹了兩口氣,白色的煙霧卷著茶香升騰。
“你心裏有目標?”
“亂猜的吧,大通滬的儲戶外資銀行看不上,受影響最大的,應當是錢莊。我們也沒有分行,按理說影響不到蕪湖、南通一帶的錢莊。”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但,我們沒有分行,不意味著人家沒有分號。所以,如果沒猜錯,大約就是上海的幾個錢莊聯合起來鬧事情吧。”
“這種惡意生事的人就應該轟出去。”
廖婉玗笑意又濃了幾分,“我出來的時候正門口外就有記者,真要是轟出去,明日隻怕又得上報。”
這一年來,廖婉玗儼然成了報上的熟麵孔,自大通滬開張起,到後麵她增加了“養老儲備金”與“小額貸款”,再往後,就連她穿了什麼時髦衣裳,都有小報要撰篇稿子。
但任何人任何事,有褒自然有貶,公然撰文批評她的也不少,嚴重點的,在報上破口大罵也不是沒有。
“要我看,現在師父的風頭都沒你盛。”
廖婉玗無所謂地聳聳肩,“隨別人怎麼說去,我隻管做好我要做的事情就好。”
“小弟寫信了嗎?”反正此時也隻能等消息,張鼎雲閑著無聊,開始找話。
“小沒良心,出去三個月了,就兩份電報。”想到送弟弟去英國的那一日,他邊哭邊往船上走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不提他,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張鼎雲很清楚自己這位師妹是個有主意的人,一般來說,一旦開口說找他商量,那基本意味著她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並且,誌在必行,“你說。”
“我想整改調查部。”
三個月前,大通滬開放了針對普通平民的小額貸款業務,最低貸款金額五十元,最高則被限製在兩千元。
這些錢看似不多,但對許多做小買賣的人來說,卻是一筆救命錢。
既然開放了貸款業務,那麼對借貸人的情況大通滬自然是要調查一番的,調查部,應運而生。
張鼎雲知道,她此時說的調查部,絕不僅僅是調查來借貸客戶這樣簡單的事情。
“我們現在做的是小額業務沒有錯,但如今資金多了,沒有必要仍舊堅持做小額存儲和貸款。我想整改調查部,將其分為三個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