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幹淨的床,一口溫熱的飯,廖婉玗覺得辛小月願望實在樸實,她笑了一下,坐直身子看著辛小月,“你要想跟著我?你知道報上是怎麼說我的?”
幹活之餘,辛小月在含香館看過報紙,若是聯係到廖婉玗這個人身上,被大家提及最多的,是“女銀行家”、“平民銀行開創者”或者是“時代新女性代表之一”這樣的字眼。
辛小月將能想到的詞說了一遍,廖婉玗起初是笑著的,後來表情漸漸淡下去,她平靜地看了一眼張鼎雲,示意他先出去。
張鼎雲不知道廖婉玗要跟辛小月說什麼,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轉身出門,最後還不忘將病房門關好。
“你覺得含香館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辛小月聽見廖婉玗的問話怔了一下,“是……是個不好的地方。”
“哪裏不好?”廖婉玗追問。
辛小月見過很多齷齪事,覺得樁樁件件都很不好,這會忽然讓她說,她心裏明白,卻有些難以啟齒,“都……很不好吧?”她試探著說,“供人消遣,伺候人什麼的……都很不好。”
廖婉玗點點頭,“那麼,你要知道,我和含香館的小姐們,在一些人眼中是毫無分別的。”
“怎麼會呢?”辛小月不明白,一個銀行家怎麼會跟寓裏的姑娘一樣。
“你聽過的最粗魯的言詞,至今仍舊有人用在我身上。為什麼?因為我是女子。在我的家鄉,我這個年紀,大約已經是一個小孩子的母親。如我一般立誓自梳的,會被原來的親朋疏遠。”
廖婉玗想起自己聽過的事情,有些心酸,“有一些村子,甚至不允許未婚的十五歲女孩子居住。就連她們的家裏人,也會礙於麵子,將她們趕出去。”
“有一些人,認為我們生來就是應該成家生子的,比起作為一個女子,不如說我們更像是一個活著的容器。有人曾在滬報上公開批評我,他說我不知羞恥,喪失了作為女人最基本的道德。”
廖婉玗平靜地看著辛小月,“你跟著我,有一日也有會有人這樣說你。”
“為什麼?”
“若是一定要說為什麼,大約就是你活成了你想要的樣子,而不是他滿意的樣子。”廖婉玗頓了一下,“你呢?你想活成什麼樣子?”
辛小月很認真地在腦海裏想了一下自己想要的模樣,種種加在一處,也不過隻有一句話罷了,“我想叫我叔嬸後悔。他們當初賣了我,換來的那點錢,往後我都能夠輕鬆賺來。”
聽了她的話,廖婉玗蹙著眉搖搖頭,“不要叫別人後悔,而是要在年紀大了之後,回想起自己的一輩子,自己不後悔。”
講這話的時候,廖婉玗想起自己的生母來,那樣委委屈屈的一輩子,也不知她臨死時,有沒有後悔過。
“如果給你選,你想做什麼?我並不缺一個做飯、洗衣裳的人,如果是這些,我沒有必要留你。我想聽的是,你想做什麼。”
“真話?”
廖婉玗失笑,“當然是真話。”
“那我想去上學。”辛小月講出這話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她覺得自己臉上燒的很熱。
“那就去上學,然後作為我資助你上學的回報,你休假的時候,或者平日裏有空的時候,幫我做做事情。你覺得行嗎?”
“真……真的?”辛小月在鄉下家裏的時候,開蒙都沒有過,大字不識一個。到了含香館要不是書寓裏麵嫌棄她丟人,怎麼可能叫她每天可以有兩個鍾頭不做事,專門用來識字呢?
“當然是真的,我希望你好好讀書,等到你有足夠的知識。想留下來幫我也可以,想自己做些事情也行。”
“我願意,我當……”
敲門聲忽然打斷了辛小月的話,廖婉玗以為是張鼎雲等的不耐煩了,“進來吧,師兄。”
門應聲而開,進來的卻不是張鼎雲,而是一個帶著金邊眼鏡的醫生。他隔著口罩,聲音悶悶地說要給廖婉玗做檢查,請家屬暫時出去。
廖婉玗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心思一轉,就叫辛小月去門外等。待到辛小月出去,她沒好顏色地瞪了那“大夫”一眼。
“你這一日日裏消息到時靈通。”
謝澹如笑了一下,伸手摘下左耳掛著的口罩帶子,“我這還不是太擔心你,冒風險也要看看你。”
廖婉玗傷口有些疼,懶得跟他貧,“之前話還沒說完,那個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謝澹如心裏麵有些矛盾。白浪和陳秉譯的身份他都已經確定了,這就證明陳介紹的人一定也是那條路上的。他之前跟那邊並沒有什麼聯係,這次若是通過他們的關係買了槍械,後麵難保能夠撇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