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
1999年3月3日星期三《春風吻上我的臉》
今天是農曆正月十六了，按照老家的過年習慣，過完今天，年就真正過完了。從此之後，就要收收心，好好做好一年的工作了。
也許是為了慶祝一下這最後的快樂時光，我們老家每年都會選擇在這個晚上放煙火。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晚上，我們抱著姐姐家小女兒，然後一大家人一起出門去看煙火。放煙火的地方，離我們家隻隔一條馬路。
要放煙花了，我們還怕那震耳欲聾的聲音會嚇到baby，畢竟，她自出生以來，還不曾聽到這麼大的聲響。於是，我們用手捂著她的耳朵。
可是，當她第一次看到煙火在空中綻放出的美麗時，居然興奮的哎哎呀呀叫了起來，還伴隨著她的手舞足蹈。平生第一看到如此絢爛的色彩，對於她來說，當然是太不可思議了。其實，不要說是她第一次看到會驚奇了，就連常看煙花的我們，都無法抵擋五彩繽紛的煙花帶給我們的視覺衝擊。由於她的不斷搖晃，很快她的頭從我們的手中搖脫了。這時，我們才發現，小家夥一點都不怕那衝天的炮聲。
相反，她好象很享受這個過程。隻要聽到響聲，她就重新把已經低下的頭高高仰起，眼睛直直地盯著天空，等待著姹紫嫣紅的煙花把寂寞的夜空照亮，然後，發出“咯咯”的笑聲。
因為離放煙花的地方比較近，所以，每一次都要把頭仰起才看得到天空。一次兩次，慢慢地，我們感覺脖子開始痛了。
可小家夥卻依然樂此不彼，越笑越開心，好象就一點都不感覺到累。她的笑，天真無邪、純潔如水，不帶一絲憂傷。我最終被她的笑感染了。
以前看煙花，總是忍不住在讚歎她美麗的同時，為她的迅速隕落而傷感。她用盡她的所有力量，隻為照亮那片漆黑的冷清的天空。
可聽著小外甥女的“咯咯”的笑聲，望著她麵如桃花的笑臉，一切都感覺釋然了。如果煙花用她瞬間的美麗為一個人點亮了一個夜空，讓她快樂無比，這世間還有什麼能比此更值得呢？
天空的煙花落幕了，我心中的煙花卻盛開了。雖然現在的季節還是冬天，不過，我的心卻提前步入了春天。
“春風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在是春天。
誰說是春眠不覺曉，隻有那偷懶人兒才高眠。
春風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在是春天。
雖然是春光無限好，隻怕那春光老去在眼前。
趁著這春色在人間，起一個清早跟春相見。
讓春風吹到我身邊，輕輕的吻上了我的臉。
春風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在是春天。
春天已處處花爭妍，別讓那花謝一年又一年。”
1999年3月中旬《等你回來》
因為之前的大半年時間，我一直呆在家中，我和他隻能依靠電話聯係。但電話完全不象去年年前我提前回家那次，那樣經常。我心中有點怕，我不知道這一大半年來，我不在他身邊，他對我的感情是否還能一如既往。雖然他說，他這次先回他們老家過年，等過完年後他過我們家來接我，一起回杭州。但在還沒有看到他之前，我其實還是有點擔心。
而現在，已是農曆的二月份了，按理說，早到了他返回杭州上班的時間了，可我依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他不會不來了吧，我心是問過無數次，可我沒有答案。
我沒有他的聯係方法。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單線聯係。如果他不主動聯係我的話，我們就會失去聯係。我現在別無選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他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這些問題一直都在困擾著我。
終於，我收到了他的電話。
很快，他就出現在了我的麵前。他和我上次送他走時幾乎沒什麼變化，對我依然還是很溫柔，很體貼的樣子。
他很勤快，在我們家也不例外。他又燒得一手好菜，於是，我們全家都跟著有了口福。姐夫也很勤快，兩個人在這方麵，真的不相上下。在那幾天裏，兩人常常在廚房忙碌，而我們姐妺四個，則躲在房間裏看我們的電視。我們幾個都不擅長燒菜，而廚房裏也實在擠不下那麼多人，所以，我們索性離開，給他們兩個大男人充分的表現機會。每次，這樣的情景被來串門的鄰居看到，總是羨慕不一，隻誇我們姐妹們有福氣。因為，在我們老家，大男子主義依然比較盛行，男人是絕對不願意下廚房的，隻有過年時節才除外。聽著別人的誇讚，我的心中自然樂開了花。雖然他比較貧窮，可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不想太在乎。我們不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他會不會對我好，真心實意地疼我，這才是幸福的關鍵。況且，隻要他有足夠的上進心，那麼一切問題，都有改變的可能。我相信，隻要我們共同努力，美好的明天一定會有到來的那一天。
“無奈是萬分不得意的等待，無奈是共你深愛卻分開。
路縱遠你也應知道，我心中在等你回來，期待如望向飄飄那滄海。
原來離別方可知愛的忍耐，原來離別了不免有悲哀。
或許不慣有風風雨，卻知生命總有際遇，和你明白愛一生也不改。
陪你來尋覓孤單的勇氣，陪你來承受分開的痛悲。
在心中你我的天地，是永遠摯愛不拋棄，期待明日再緊緊靠一起。
原來離別了加深愛於心內，原來離別了始覺愛精采。
願彼此永遠的相愛，靠真心定可到未來，和你明白愛一生也不改。”
1999年3月20日星期六《slippedaway》（愛已不在）
離家的日子，已經基本確定了。以前，每年過年後返回杭州買車票，都是媽媽東托人、西求人，才好不容易幫我弄到臥鋪票。原來，老家還有一趟過路車，不過，今年也改道了。現在，隻能到那個有直達車到杭州的城市坐車了。不過，從老家離那個城市，要三四個小時路程呢。雖然老家就有火車站，可無奈沒有直達車，因此，有和沒有，也就沒有太大的差別了。並且，就算花上一天打個來回，專程到那個城市去買票，也沒有多少機率買到臥鋪，畢竟，過年時節的票太緊張了。這次想想，時間早已過了春運的高峰，應該不會太擁擠了。所以，就不願媽媽再去張羅了。畢竟，每一次求人，都要給別人增加麻煩，而自己也會感覺欠人一次人情。
要走了，心中多少有一些傷感。雖然我很戀家，可我還是不願固守在家中，我要到遠方去尋找我的未來、我的夢。離開家了，我不僅會想念父母，也忍不住會想起我已經去逝多年的爺爺。
雖然爺爺離開我已經有將近二十年了，我可還是會常常想起他。我是爺爺帶大的，所以和爺爺的感情特別好。盡管和父母生活在同一個院落中，無奈，小時候，父母要忙著撐錢養家，根本沒有多少空閑時來照顧我們。從我一歲多時，我就開始與爺爺朝夕相處，所以，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幾乎沒有父母的影子，我所有的記憶，都與爺爺有關。
我出生的時候，爺爺還在煤礦上工作，爺爺當然不是挖煤的，而是在煤礦上做會計的。爺爺讀過書，從舊社會的師範院校畢業。算起來，爺爺可是那個時代少有的文化人，在年輕時候甚至教過私塾。
在我一歲多時，爺爺在從礦上回來了。此時的爺爺，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老眼昏花，再也幹不了那麼細致的工作了。不過，我卻從此沾了光。我小的時候，長得象個洋娃娃，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窩，再加上胖嘟嘟的臉龐，怎麼看，都和周圍的小孩不一樣，反而和那時老家唯一的百貨公司裏出售的漂亮洋娃娃如出一轍。時不時地抱著我去和那些洋娃娃比比，是當時那些大人都非常喜歡做的事。長的可愛，再加上乖巧，自然容易討人喜歡。爺爺對我更是愛不釋手，不管走到那，都喜歡把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爺爺對我的寵愛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白天抱著我，教我讀書識字，晚上和爺爺一起睡。那時，家裏窮，連飯都吃不飽。但媽媽還是很孝順的，舍不得爺爺太苦。於是，媽媽總會盡力擠出一點零用錢給爺爺，希望爺爺能多少有些貼補。不過，爺爺自己從來都舍不得用。他常常用這點錢去買點零食，偷偷地帶回家中藏起來。爺爺的孫子孫女很多，那點零食要是每個人均分，連打打牙祭都不夠。為了躲避閑言碎語，也為了不引起紛爭，爺爺白天根本不敢給我吃。所以，爺爺索性就把它藏起來，留給我在夜裏一個人獨享。每天夜裏，我一覺醒來，爺爺總會象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點好吃的東西給我吃。每次讓爺爺和我一起吃，爺爺總說他已經吃過了，這是專門留給我的。於是，我就獨自享用了。那時還小，完全不懂事，根本就不理解爺爺的良苦用心，隻是覺得爺爺真的很好。
爺爺不僅僅是給我好吃的零食，更多的是教會我讀書寫字。爺爺曾教過私塾，所以，教我，當然是小菜一碟了。不過，和教私塾不同的是，爺爺更加用心了。爺爺不厭其煩的教導，再加上我的聰明，很快，我們周圍的人都開始稱我是小小才女了。那時，爺爺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把我扛在肩頭，在別人的讚揚聲中讓我讀沿路的招牌。我越乖巧，爺爺對我的疼寵愛就越多。在爺爺的眼中，我幾乎成了爺爺的唯一，以至於嬸嬸們整天抱怨爺爺說，給他生個再多的孫子都抵不過我這一個孫女。嬸嬸的報怨，爺爺當做了耳旁風，但對我的寵愛卻一天都沒有減少過。老家院子的牆上，至今還留著爺爺當年教我識字而寫下的字跡。
等我懂事上學後，爺爺更是不忘對我的教育。每天晚上，不管我做作業做到什麼時候，爺爺總是陪著我。記得有很多次，都是冬天的夜晚，我在做作業，爺爺就坐在火爐邊看著我寫。有一次，我看到爺爺很困了，坐在火邊都開始打盹了。冬天的天很冷很冷，我叫爺爺先去睡，可爺爺不肯。於是，我就想早點把作業寫完，好讓爺爺也早點睡覺。我開始亂畫，想早點應付了事。誰知，爺爺聽說我寫完了，就開始每晚的例行檢查。當看到我那信筆塗鴉時，爺爺發火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慈祥的爺爺發火，我怕極了。爺爺把我的作業撕了，要我重寫。我央求爺爺說，都這麼晚了，我明天早上一早起來再重寫。可爺爺不肯，爺爺對我說，今日事今日必，不管做任何事，要做就要做好。在爺爺的堅持下，我不得不把作業重新寫一遍，那晚寫到很晚很晚。有了這次的教訓，我後來再也不敢不認真做事了。他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返工隻會導致浪費更多的時間。所以，我養成了良好的習慣，做事一絲不苟。直到大學畢業，我的字都寫的如小學生一樣工整，做事也從來沒敢馬虎過。小時候養成的良好習慣，真的讓我受益終生。可以這麼說，沒有爺爺，就沒有我的大學。
那時的日子，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不過，日子雖然很窮，但爺爺不愧為讀書人，閑情逸趣的心卻依然存在。在溫飽都沒有解決的情況的下，爺爺卻還有心思養花弄草。滿院都放滿了爺爺的花，放眼望去，漂亮極了。刺梅、菊花、蘭花、大麗花、仙人掌，甚至還有兩株名貴的牡丹。當然，還有我一直都叫不上名的無名花草。花開的時節不同，我們一直都被花的海洋把包圍，給你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陪著爺爺養花，給了我童年的太多的快樂。
記憶中的爺爺很慈祥，每天都是一付笑嗬嗬的模樣，尤其是對我。長大以後，我才知道，爺爺的一生還是挺苦的。爺爺出生在1909年，小時候因為家景不錯，不僅讀了私塾，並且還有機會上了大學。隻是，爺爺生性太善良了。隨著弟弟們一個一個成了家，爺爺的日子開始變得難過。爺爺奶奶都沒什麼脾氣，卻偏偏碰上了一個不講理的弟媳。爺爺覺得自己是讀書人，怎麼能張口和別人吵架，況且是和一個蠻橫的女人，這是多麼有辱斯文的事情。況且，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而大家又都住在同一個院落，為了不讓家中天天鳮飛狗跳，爺爺奶奶隻能選擇逃避。那個時候，爺爺奶奶真的沒少受氣。奶奶原本就體弱多病，再加上因受氣而不開心。終於，在爺爺四十歲的時候，便撒手歸了天，留下了六個孩子，而最小的才一歲多。從那以後，爺爺便開始了又當爹又當娘的日子。日子變得更加苦了。雖然爺爺讀了書，可無奈生不逢時，在那槍杆子裏出政權的戰亂紛爭的年代，讀書人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家裏常常窮得揭不開鍋，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艱難。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妯娌依然要不停地挑起事端。爺爺不再受氣，是從媽媽嫁進這個家以後的事了。媽媽人心也很好，但不似爺爺和爸爸那樣，好到受人欺的程度。你若敬我一尺，我就敬你一丈。但若你想無理取鬧，就別怪我對你更無理。你若想找事，我就奉陪你鬧個天翻地覆。這就是媽媽的做人理念。後來，因為一件事後，爺爺的弟媳，被媽媽整治過一次後，就再也沒有敢那麼張狂了。因為第一次在家中取得了勝利，爺爺開心的不得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爺爺才開始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日子雖然依舊很貧，但卻舒心很多。這種安穩的日子，爺爺也隻過了十年。在我八歲那年，爺爺因病就永遠永遠離開了我。自奶奶走後，爺爺一直都是一個人。掐指算算，爺爺居然單身了三十年。其中的艱辛，也許隻有爺爺自己心裏明白。盡管家人一直在努力，希望讓生活好轉，可無奈，周圍的環境，不容許有太多改變。所以，直到爺爺離去，我們家依然還是沒能擺脫貧困。沒有讓爺爺在有生之年享上一天的福，這是爸爸的遺憾。沒有看到我走進大學，這是爺爺終生的遺憾。但有一點，還是讓人多少有些欣慰的。家人的和諧，讓生活多了一份盼頭。爺爺的晚年生活，雖然清苦，但心中還是開心的。我的存在，更是給爺爺的晚年生活多增了一絲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