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盼兒再次脫下口罩,撩起頭發,卷起袖子,重複一遍講給傅傑的話,最後說:“小芸,我逃出來了,回不去了。”
她把中指上的金戒指摘下來,放在桌上,眼尖的女民警提醒一句“不能送財物”,鄒盼兒以慘不忍睹的臉衝著女民警笑了下,女民警不知出於憐憫或是別的情緒,沒有再阻止鄒盼兒拉著莫芸的右手,把金戒指戴到莫芸的中指:
“這是我最後保護住的嫁妝,本來給未來的弟媳,但是我媽看我實在什麼都沒有要給家裏丟臉,所以扔給我的。現在,我來交給我的媳婦,以後要傳給我們的女兒或者兒媳。”
莫芸忍不住,不顧兩邊兩個男人的存在,捂起臉嚎啕。
鄒盼兒溫柔地包住莫芸的雙手,使她露出一張極醜的哭臉:“對不起呀小芸,我現在才來。我早就該聽你的話,吃胖一點,吃醜一點,這樣就不會被人直接扛著塞進車子。不過我現在沒有身份證和戶口本,你要早點出來,不然我那麼笨,肯定要餓死在上海的。”
莫芸隻是哭。她的指關節依然留著捶打地麵留下的疤痕,她曾經那麼不甘心鄒盼兒的消失,夢中人歸來的時刻,僅剩十分鍾的相聚,卻在奢侈的哭泣。
女民警早就自己哭上,傅傑聯想到葉待秋,也動容。唯有周凱瑞冷冷道:“行政拘留才十五天,五天後就放出來了。”
傅傑反勾著周凱瑞脖子把他拖離兩人的動人情感。
十分鍾之後——
“等一下見,不要弄丟戒指哦。”鄒盼兒貌似高興地向走出去的莫芸揮手告別。
莫芸從抽噎中擠出一聲“我還沒有原諒你”。
另一個民警進來帶著三人離開。
鄒盼兒眷戀地來回撫摸莫芸手接觸過的桌麵,輕快地說著:“這才一個多月,我怎麼像死過一次又活了呢?”
“趕緊走,後麵還有人排隊。”中年女民警催促著,她或許是見過太多,或許是故意凶他們為別人的悲傷留一點時間。
“好。”
說完“好”字,鄒盼兒乖乖地起身,然後,摘下口罩,擋著臉,禮貌地問女民警:“請問有紙巾嗎?這是我最後一個口罩,不能弄濕了。”
她沒有哭出聲。
傅傑想起來初中打架那會兒,眼眶挨了一拳,沾水就疼,迎風流淚那叫一個痛不欲生。
原來對鄒盼兒來說,哭本身就會帶來身體的痛苦。
知道這些知識不能讓人愉快,反而心情沉重。
顛簸了許久,周凱瑞在某條鋪滿低矮平房違章建築的弄堂口放下了鄒盼兒,扭頭問副駕駛的傅傑:“爺,還有囑咐嗎?”
“本來就是你造的孽。”
鄒盼兒摸著空無一物的右手中指,平靜地說:“薑總編的恩我報了,剩下的我不管。賀詩的報道是我寫的我發的,但是我沒錢賠償,我和莫芸都沒有,她還有一個一天三百塊醫藥費的癌症親爹,殺掉我們都沒錢了。報道是薑國讓我發的,找薑國要錢。”
試探出傅傑不可能撤訴之後鄒盼兒的態度冷漠,隻維持基本的社交態度。見風使舵上,她和莫芸一樣幹脆。
傅傑才存好聯係方式裏鄒盼兒的名字,抬起頭,笑了一下:“你現在再哭著演一次戲我可能就心軟了。”
鄒盼兒楞了一下,傅傑按下轉賬確認,衝著鄒盼兒虛晃一下手機:“結婚至少買個對戒,金戒指太俗了。”
周凱瑞太討厭婆婆媽媽的離別,一腳油門竄了出去。
離開鄒盼兒的視線,傅傑才抱著手機哀嚎:“我多打了一個零!我要死了!我連方便麵都吃不起了!”
周凱瑞這才笑了一下:“活該濫好人。莫芸害你丟了影視版權你怎麼不說?”
傅傑正色道:“陳律師給我普過法,主要責任在總編薑國,莫芸和鄒盼兒她們壓根沒什麼大牽連。”
“……那你才不說?”
“陽光總在風雨後,患難見真情麼。誒,送我去辰欣。”
周凱瑞狠狠打了半圈方向盤:“小爺不是司機!”
*
故地重遊。
時隔不知道多久,傅傑再次來到冷氣打得像太平間的辰欣律所,前台接待的女孩兒似乎沒變,又似乎熱情太多,遠遠瞧見傅傑推開玻璃門,猛力揮舞雙手:“紅林老師!紅林老師!”
狂熱的粉絲隻有她一人,來來往往的西服人士投個問候的眼神都覺得浪費。
傅傑有些局促地走向前台登記:“我和陳思醒陳律師約了五點簽什麼文件。”
女孩兒都沒查電腦,熱情洋溢地給傅傑指路:“坐電梯,上一層,上麵也有人引導你去,如果找不到路歡迎下來問我。紅林老師最近有新的小說出版嗎?電視劇的消息好久沒看見了開始選角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