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氣氛異常尷尬，我媽拚命地往借錢這件事上繞，舅媽總是能遊刃有餘地避而不及。餘光中，我發現我媽早已漲紅了臉，可不得不堅持下去。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再清楚不過，可舅媽偏偏不接招，她的話就好像紮進了棉花裏，很快就沒了痕跡。而我的舅舅最強大，對於這場太極他居然非常自然地置身事外，邊看新聞邊自顧自地往自己碗裏夾菜，吃得心無雜念。
今天我被安排坐在了舅媽和舅舅中間，這並不是我以往我的座位，我媽的苦心顯而易見，她想喚起舅舅、舅媽對我的憐愛和關心。
事實上，舅媽對我挺好的。我小學三年級闌尾炎手術，疼得滿床打滾，姥姥記不住我家的座機號，沒辦法聯係上我媽。正好趕上舅媽中午下班，看見我那副樣子二話沒說抱起我就往醫院跑。最後鞋都跑丟了，才打到出租車，等我進了手術室才發現腳上全是血。
舅媽在機關工作，和舅舅是雙職工，家庭條件優越許多，所以借錢這種事，我媽第一個想到她。
我媽何其要麵子，她是那種打碎了牙都得吞進肚子裏，寧可腳磨出泡也要假裝自己穿著最舒服的鞋哪種人。以前我爸總笑她死要麵子，可他一定想象不到，今天我媽背著他是怎樣的求人。
我越想越難過，臉幾乎埋進碗裏，談話的內容令我從心裏厭煩。
“弟妹，”我媽終於打斷舅媽，我慌忙地抬起頭，她的臉頰依舊通紅，目光卻不再閃躲。她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地說出了她想說的一切：“我需要向你借錢，我要給薇薇報補習班。你姐夫為這件事要跟我離婚，我不在乎，我現在心裏唯一的希望就是薇薇能考上大學，那我的目標也就完成了。我知道你有顧慮，我沒工作，離了婚就更沒經濟來源了。八萬塊家裏也不是拿不出，可你姐夫還有爹媽，共同財產該給人家的我得給。隻要薇薇能上大學，我沒別的念想，買房子也行出去打工也行，我不會欠賬不還。”
舅媽臉上的笑容終於殆盡，她歎了口氣放下筷子，“姐，你們的事姐夫都跟我說了。”
“他果然去找你們了。”我媽冷笑。
“我覺得姐夫說得沒錯，”舅媽聲音突然提高了一個度，“蕭薇還小，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沒必要把這麼一大筆錢投到補習班裏去！現在這種機構到處都是，揚言什麼速成提分，可提分哪有速成的，就算有又需要多少錢堆砌？蕭薇畢了業總要進個好單位，將來也要買車甚至買房，你不能把錢都扔補習班去啊……”
我媽已經聽不下去，她沒辦法忍受別人來推翻她的堅持，何況其中還有我爸教唆的成分。她打斷舅媽的話，“她能走到哪一步是她的事，我這個當媽的要盡力而為！”
“先別說是不是盡力而為，你最起碼要量力而行吧？”
“行了，你就說借不借吧！”
舅媽氣得夠嗆，沒再給我媽麵子，“不借，別說你的確沒能力償還，能我也不借。這件事壓根就是你太衝動，根本聽不進勸，那我隻能這麼阻止你!你得為薇薇將來考慮，你不能光看眼前吧？”
“看眼前……我必須得看得到眼前才能有以後吧？我……我不讓我女兒現在考上大學，她將來幹嘛去，像海龍一樣當服務員？”
舅媽猛地起身，身後的椅子被彈出去半米，她氣得直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知道，我媽觸碰到了她的軟肋。
海龍是我哥，舅媽唯一的兒子。舅媽很聰明，算是那個年代少有的勵誌女性，硬是從機關餐廳的服務員一步步變成了辦公室主任，成了正兒八經的公務員。可是我哥不爭氣，上學那會兒既沒談成戀愛也沒學明白習，導致後來既沒考上大學也沒交到女朋友。這幾年他一直在必勝客當儲備幹部，其實幹得挺有勁頭的，可到了我媽嘴裏卻變成服務員，這話我舅媽怎麼可能愛聽？
我坐在那裏看她們爭鋒相對心煩透頂，期盼著舅媽快點離開，這場鬧劇快點結束。而我不得不佩服我舅的心理素質，這邊都劍拔弩張了，人家依然巋然不動。此刻正大口吃著幹煸四季豆，我甚至有點懷疑我們是不是不小心進了四維空間，以至於他壓根看不到這邊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