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句“黃泉下兮幽深”:這說明埋葬的地方非常非常深,也非常黑暗。
第六句“人生要死”:這個我們都知道,孔子也有這類的話,但是他沒有加上什麼悲哀的感覺。
第七、八句“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這句話是說因為我們都要死,所以沒必要難過。
第九句“出入無悰為樂亟”:這句話我不太明白,德文的翻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出入”是說我出去、回來,感覺不到什麼快樂。但是“樂亟”是什麼意思呢?司徒漢把它翻譯成:如果我不能快樂的話,也沒有什麼意思。如果快樂不是很多的話,那麼也沒有什麼意思,無論我在家裏還是我在外麵,都沒有什麼意思。
第十句“蒿裏召兮郭門閱”:司徒漢的翻譯說在死的地方,門已經開了,死神已經在那裏等我。
最後兩句“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好像我不得不死,沒辦法找人代替我,所以我現在自己去了,我要死了。
那這首詩的曆史背景是什麼呢?司徒漢講得很清楚,非常有意思。劉胥原來也是想當皇帝的,所以他需要別人幫忙。他找到了一個女方士,但是他怕人家會發現他想通過她的幫助當上皇帝,所以他不僅殺了她,還殺了其他二十多個人。因為他殺了這麼多人,所以他不得不死,但是由於他是漢武帝的兒子,所以他提了一個要求,要求父皇允許他死之前在宮裏跟他的朋友(或他的兒子)遊戲。所以司徒漢說他當時唱了這首詩,然後就死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首詩代表的情緒根本不是什麼melancholy,因為他要死了。他為什麼難過?他為什麼不高興?他為什麼覺得他的快樂不能是永久的?他有一個具體的原因,就是他馬上就要死去了。
我還想從這首詩提出另外一個問題來:如果你們看過我的《空山》或《中國古典詩歌史》的話,就會知道,我在說明中國在佛教傳入以後詩歌才會有悲哀的感覺時,提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日本漢學家,他的名字叫吉川幸次郎。他有些書是翻成英文的,雖然我也學過日語,以前還可以說,但是三十年沒再去過日本,現在基本上不能說了,但是還能讀。我讀過他不少文章,覺得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漢學家,他代表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漢學的成就。在我看來,他是20世紀最好的日本漢學家之一。他有一本非常有影響的書,專門介紹宋朝詩歌。所指的應當是吉川幸次郎著:《宋元明詩概說》,李慶、駱玉明等譯,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上海:複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他想說明為什麼宋朝的詩歌、精神和唐朝的不一樣。吉川說,佛教傳入中國以後,人們才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生和死的問題。通過佛教,詩人才知道死是什麼。所以,中世紀,無論是唐朝以前,還是唐朝本身,詩歌表示的悲哀的感情越來越多。那麼我們從漢朝的詩歌,從司徒漢翻譯的《八十一首漢朝詩歌》來看,吉川幸次郎和我的解釋好像出了問題,因為我剛給你們介紹的劉胥,他是漢武帝的兒子,當時的中國人沒有聽說過什麼佛教,在他們之後兩百年佛教才傳入。所以吉川的問題就在此,我得重新思考為什麼在漢朝,生活感覺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為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司徒漢提出了這個有意思的問題。在這個空有官銜的王國裏,不僅出現新的詩人,也出現了一批新的文人。司徒漢認為,當時的文人都是從我剛說到的空有官銜的王國來的。我不是漢朝的曆史學家,但是我覺得司徒漢的觀點值得思考。他還告訴我們,漢朝的詩歌一共有三百首。我沒有數過,但我覺得很有意思。
附錄2.7
吉川幸次郎(Yoshikawa Kojirō, 1904—1980)
日本漢學家。字善之,號宛亭,1904年出生於日本神戶。
1923年,考取京都帝國大學,選修中國文學,師從著名漢學家、“京都學派”創始人狩野直喜教授。吉川幸次郎對中國文學的研究有其獨到之處。吉川幸次郎著述甚豐,《吉川幸次郎全集》26卷,大都是有關中國學術的論著。20世紀80年代,四川人民出版社就曾出版過他的《中國文學史》。
那麼我現在要跟你們談談第二首詩。這首詩是東漢的秦嘉寫的,這個人是誰,我並不知道。我之所以覺得這首詩非常有意思,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贈婦詩”。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在《中國古典詩歌史》裏下過這樣的判斷:“到了杜甫(712—770)之後,中國詩人才開始寫他們的妻子。”杜甫之前如果有詩人寫女人的話,寫的都不是他們家裏人,肯定是他們情人之類的。那這裏的秦嘉呢?他已經開始寫他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我以前的那個說法是有問題的。我很喜歡發現自己的錯誤,因為這樣我可以好好思考過去的問題。另外,這首詩是一個男人寫的,他通過這首詩表達了因為妻子不在眼前所以很難過的心情。一般我們在寫詩的時候會寫女人思念她們的丈夫,丈夫出去了還沒回來,所以難過。可這首詩正好相反,從詩中能看出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妻子。司徒漢告訴我們他是東漢時期2世紀的一個文人,我們來看一看他寫的詩。整首詩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