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一所的每個監室,板後麵的牆上都有一個《學習園地》,上麵張貼著的都是號裏人不知什麼時候寫的《決心書》、《保證書》之類。我初進看守所的時候,正是國家公安部司法部啟動在監管場所打擊牢頭獄霸活動的日子。市局監管處在全市監管場所召開了廣播動員大會,會後,號裏每個人都要寫出《決心書》貼到《園地》裏去,表明對此項活動的態度。當時我也寫了一份,這是筆者在牢中寫作應用文之始。
所方同時還要求各號以全號的名義,寫一份上交。按慣例,這應該是“管帳的”的本職工作,因為號長已經說過要我接手小從管賬的工作,小從進來前是位保安隊長,基本上應該算是一位“武將”,年紀也輕,作到文武雙全也勉為其難,他想早點解脫,就推給我來寫。劉號長說:“他剛來,還不知裏麵的‘口氣’”。還是讓小從來寫,我先觀摩觀摩,實習一回。
小從寫完給我看看,隻見上麵有大量的“認罪服法、接受改造、重新做人、爭取早日回歸社會”等用詞。這可能就是劉哥所說的“口氣”,也是“監管場所應用文”的特色。對於我來講,還真需要好好地適應。
在甲四還沒有等到“下次”,我就到了甲六。
而到了甲六後,“下次”緊跟著就來了。
甲六現時 “管帳的”是小衛先生,是準備隨時出號的人。號裏正在物色接任的人選,現在號裏的幾位都不合適,除了幾個小孩,其餘幾位,練武的不缺,有老舅和老信呢,可沒有人從事過“經濟管理”工作,連相近的專業人士也沒有。恰好這時我進號來了,“天上掉下個林‘弟弟’”,不幾天就列入了候補行列。號長劉隊計劃讓我管賬,是覺得筆者怎麼也是金融部門出來的,算算號裏的賬應該沒什麼問題。
至於寫作號裏的“應用文”,本身也是“管帳的”的本職工作。據劉隊自己說,在公安局當刑警隊長之前曾經給分局長當過秘書,對寫東西也算是門裏出身,在文字的把握上也有一定的造詣,懂得寫文章的個中關節,也讓我未動筆前,先向衛先生學習學習,掌握一下“口氣”後再上崗。兩位劉號長不約而同都要求我先學習一下“口氣”,看來“口氣”這東西確是牢中寫作的關鍵。為了能盡快適應“工作”,我先把牆上的《學習園地》裏的文章全部通讀一遍。號裏人看我站那看得很認真,大辛笑著說上麵的好幾位“作者”都早已走鏈,化成骨灰了。我很感慨,軀體已化作了骨灰,可那大塊的“文章”還“不朽”,還能提供給本後來人“學習”,這幾位也算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通過觀摩這些“不朽”之作,使我初步有了些體會。我理解“口氣”與文章的篇章結構上似乎沒多大關係,最主要體現在遣詞造句上。於是抓緊豐富這方麵的詞彙,把諸如“低頭認罪、立功贖罪、認罪服法、幡然悔悟、改邪歸正、棄惡從善、棄暗投明、改弦易轍、脫胎換骨、洗心革麵、悔過自新、痛改前非、自我改造、重新做人、告別舊我”之類的常用、必用語裝到腦袋裏。至於我的“詞庫”裏早就有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詞,看來有點老了,程度也深點了,不符合當今“快餐文化”的時尚潮流,已經基本沒人用了。我見其中還有使用“再造新人”一詞的,後來我在網上看過一幅某監管場所的照片,一進門的大牆上也赫然刷著這四個字。這,我卻一直沒有敢效法,一是覺得角度不大對,那是政府對囚徒們說的,是人家的功能,自己怎麼能說自己“再造”。二是該詞似乎含有歧義,理解不好,總“造”,會和基本國策有所衝突。看過之後,我也誤出點道道。“監管場所應用文”,其實也是一種“牢八股”,大同小異。無論什麼“文章”,隻要最後歸結到“認罪服法、重新做人”之類上就算扣題了,準沒錯。心裏有了點底,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衛先生出號我就上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