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愛娣從市局尋到分局大隊值班室,再轉回大興路,拐進路尾巷子裏的一間小酒吧。新買的三寸半小羊皮高跟鞋不太就腳,又在店裏奔走了一天,這一程路過來小腿肚子酸脹難忍。
望見酒吧角落裏熟悉的人影,愛娣鬆了口氣。她要尋的人坐在陰影裏,低垂著大腦袋,姿勢頹喪。因著身材魁梧體格壯實,他感覺到她走近時,那一抬頭間臉上不及遮掩的脆弱更讓人心疼。
愛娣掃一眼桌上半滿的白酒瓶子,也不說話,放下包,徑直拖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包裏放的是她自個艱難做出來的流量表和利潤表。奶茶店紅紅火火地開張了一個月,認真算,他這個最大的股東就粗略視察過一次。
這個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事後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諱莫若深的樣子,甚至到現在愛娣依然不太明瞭內情,可是這件事明顯牽涉到他的親人,他的知交兄弟,甚至還包括愛娣的姐姐,區勝中逃避的態度,頹喪的表現也在意料之中。
愛娣不得不承認自己為他擔心了大半個月,而包裏的兩份報表也隻是終於找到的一個見他的借口。這一刻,親睹他落寞淒涼的背影,任何寬慰自己的理由都失去了意義。
“來啦?”看見她,區勝中很是高興。
他笑得傻乎乎的,無比厭惡酒精的愛娣無名火起,嘀咕說:“快喝成白癡了。”
瞥見桌上的威士忌杯子,她扭頭問酒吧老板要了兩個大水杯。“要喝就喝個痛快,二兩一口你潤喉嚨呢?裝給誰看?”
她臉上的鄙夷盡顯無遺,說著就想挽袖子,好像忘記了自己穿的是無袖連衣裙。
酒紅色的裙子緊裹著她前凸後翹的身體,像支可樂瓶。結過婚的小婦人,渾身散發著一股蜜桃將熟的韻味。為之迷醉的酒吧老板在她挽袖子作勢要一醉方休的刹那立刻清醒,苦笑地望望區勝中,對愛娣說:“姐,您別難為我,區隊這樣子……”
據梁隊說黑子哥這些天全泡在熟人的酒吧,看現在打烊時間到了仍然沒關門,想必是真的。
愛娣尋到區分局的時候,老梁其實吞回了上半句,黑子最近確實是在這間酒吧,因為前一段時間實在是被國會山的姑娘們鬧騰得無比煩躁才來這躲清靜的。
“別的不用多說,再搬兩瓶白的來,有霸王醉和悶倒驢最好,沒有的話最少也來兩瓶五十度以上的。今天喝死他!”
霸王醉和悶倒驢都是本地七十八度以上的雙蒸老酒,於丕張開嘴,未及反對,就見愛娣不耐煩地甩手,“你想關門睡覺隻管去,這裏我幫你看著,少一分錢的東西明天我……他賠給你。”
一直樂嗬嗬看著他倆的區勝中揚起臉,“聽見沒?少廢話,魚皮,趕緊的,把你櫃子底下藏的那兩瓶獻出來。”
於丕這酒吧開張之初有混子鬧場收保護費,多得區隊照應,時常來坐坐,這才鎮住場。他倒不擔心損失財物,實在是區隊這些時候泡在酒缸裏,他怕沒人看著喝多了出事。
見兩人堅持,他去外頭的夜宵攤子叫了兩大飯盒的燒烤,這才關上前門的鐵閘,進了後院睡覺。
酒吧裏隻亮了兩盞小燈,愛娣踢掉鞋子,把腳擱在旁邊的椅子上,伸直了腿開始倒酒。
“我們家老混蛋一輩子沒離過酒,我恨死這東西了。”愛娣將滿杯的酒推給區勝中。
“你們女人懂個屁,對男人來說這可是好東西,喝到半醉不醉的時候,那感覺……那滋味……一句話,舒服。”
“舒服你幹脆醉死算了!”愛娣搶白說。話是如此,手上還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你愛喝我陪你,我喝多少你喝多少,誰耍賴誰是烏龜王八蛋。”
見她一口幹了三分一,區勝中一愣。酒醉三分醒,更何況他一晚上多半的時間在自怨自艾,喝酒的功夫倒是少得可憐,這會腦子還能運作個八成。他心裏明白於丕藏的私貨可是點火能燒的度數,一個水杯的三分一,一口就是一兩有多。
“閉上你的嘴巴。”酒精經過喉嚨眼,愛娣吸氣連連,“裝得跟個爺們似的,要喝就喝,不喝出門回家睡覺去。連女人也不如。”
她最後那句雖說放低了聲量,區勝中還是聽見了,當下不說二話,悶頭喝一口,將杯子放在愛娣杯子旁邊比劃酒線。
一來二去,滿杯見底。區勝中喝出興致,搶先拿了酒瓶,倒滿了繼續。
愛娣也是全身發熱,跑去調低了空調的溫度。回來問區勝中,“你還行不行?不行早說,趁我沒倒下我還能送你回去。”
他喝多了,口齒不清的。“說的什麼話?知道男人最忌諱什麼嗎?就是問他還行不行。我不行誰行?不行也要行。”
這回區勝中不用擠對,先自幹掉一口,愛娣一看嘴角就現出幾絲譏諷,“說到底男人都是孬貨,外麵怎麼裝裏頭全是虛的。像我爸那樣,在單位裝得像爺,在家裏像閻王,見著我姑父了像奴才。向雷那樣的更不用提,裏外都虛,裏外都是奴才。至於你……你瞪我做什麼?想打人?”
“算了,不和娘們計較。你們懂什麼?幹一份工生一個娃,一眨眼就舒舒服服活到老了。男人不一樣,男人心裏多苦啊?!沒本事被人指著脊梁骨嘲笑,有本事的身邊圍一堆人打轉,沒個真心實意的。一個不小心,對人掏了心窩子,轉眼背後挨一刀。再慫包也要強撐著,”區勝中把酒瓶重重往桌麵一放,語調卻相反的輕緩,“可人活一輩子,心能往外掏幾回?”
“黑子哥,你是說薑大哥吧。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我隻知道我姐不是壞人。她既然幫薑大哥作證,肯定有她的道理。幾十年姐妹了,沒人比我更了解她。她那人一根筋,隻會分對錯,不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