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3)

此次會議在極度緊張的氣氛中開始,除了駐守在京畿門戶的幾位重將之外,漢軍軍方以及政府內幾乎所有夠檔次官員都聚集在中南海大元帥府邸,甚至連一直埋頭軍械製造工場的戴梓也奉命趕來,列席此次決策會議。

城外有一百七萬口火藥筒,一觸即發,相對於其他工作,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恐懼的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會場彌漫著一片憂慮和慘淡的氣息,原來進行這樣的商議的時候,很多官員往往會在下麵偷偷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這次卻人人肅然無聲,個個的身形端得筆直,就連那些粗魯無禮、極愛插科打諢的軍官們,亦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俱俱默然不語。

林風麵色蒼白,數日未眠的高強度文書工作使得他的眼框深深的凹陷下去,此刻疲態盡露,他無力的搖晃著腦袋,把視線從這頭掃向那頭,目光所及,文官武將盡皆忙不迭的低下頭顱,避免與他目光相接。

他心中一陣失望——這是束手無策的表示。

會議剛剛開始,就已冷場了將近一刻鍾。

眼見無人開聲,李光地無奈的搖頭苦笑,無論是從官銜品秩還是權限範圍,這個頭炮都得由他來開。他清了清嗓子,幹咳數聲,“諸位臣工,適才大帥已經言明,眼下百萬流民壓境,京畿飄搖形勢危急,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諸位務必為大帥籌謀獻策,好共度難關。”

“……”

林風無奈,隻好親自點名,“培公,你向來足智多謀,且有急智——依你看來,此事該如何是好?!”

“大帥……”周培公眉頭緊皺,微微沉吟,緩緩言道,“大帥不是不知,卑職之精擅者,行兵詭謀耳,此類民生經濟,非在下所能了然……”見林風麵上頗有不悅,他苦澀一笑,“不過眼下非比尋常,卑職也不敢不掉以輕心——不敢欺瞞大帥,這些時日卑職率軍與王大海將軍日日鞏固城防,盤查流民,對此事亦多方查訪商議,若依咱們武臣的意思,此次流民之難,解決之道可在易與不易之間!!”

“哦?!……這……培公,此話怎講?!”林風愕然,左右四顧,堂下一眾文官亦迷惑不解。

“卑職的意思是說,要度過眼下的難關其實不難,難就難在將來!”周培公站起身來,拱手道,“前日我曾翻閱我漢軍存糧帳簿,依照上麵的數字,供應我京畿周圍的軍民至明年夏收盡可夠的,但若要賑濟這批流民,卻是萬萬不行——所以此事謂之兩難,若是不賑濟他們,他們必定揭竿而起,若是賑濟他們,我京畿軍民亦會陪著他們餓死,某多方細思,若要度過此關,或許隻能效仿原宋朝故事……”

“收編青壯?遣散老弱、……”林風哭笑不得。

“大帥有所不知,這些流民也並非抱成一團,卑職這些時日多次查訪,得知這一百七十萬餘人大多來自山西、安徽、河南、綏遠等地,此類刁民語音各異習俗不同,或倚宗族、或倚地域各自群居,並不曾同聲共氣,甚至還因為食糧匱乏的原因,彼此較為仇視,故此,某以為,我漢軍盡可分而治之……”

“培公慎言!”林風忍不住霍然起立,加重語氣道,“屠戮百姓必為千夫所指,未到生死關頭,此事休要提起!……若刀兵一開,日後丹青所及,你我將身處何……”

“眼下正是生死關頭!!”周培公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林風的話,目光炯炯,毫不退讓的與林風對視,侃侃言道,“這一百七十萬流民中,青壯人丁約莫由五六十萬,依卑職之見,我軍可抽其為軍,發給數日口糧,驅之為前部,趕在大雪之前急攻山東,就糧於敵,如此,一則擴大我漢軍領地,二則禍水南下……”

“此事萬萬不可……”陳夢雷大驚失色,迫不及待的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林風拱手謝罪後,轉頭對周培公怒目而視,大罵道,“培公昏聵,此滅國之策——你可曾知曉當日闖賊、張逆的下場,若我等仿效,與流賊何異?待民心盡失,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我等縱求一丘之地埋身亦不可得矣!!!”

林風擺了擺手,製止了陳夢雷的激烈發言,他明白他的意思,當初李自成就最喜歡玩這一套——象蝗蟲一樣流動作戰,每殺到一個地方就搶光所有能搶走了,破壞所有能破壞的,讓地主變成屍體,讓富農、中農變成窮人,讓窮人變成他的士兵,這樣反文明、反人類式的戰爭方式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能夠達到軍事集團的短期收益,但到後期卻絕對是無法控製的——當軍隊的不以政治目的而戰爭,而純粹以搶劫為目的而戰的時候,那戰爭也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曆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當年李自成憑此成功,亦因此失敗——他的軍隊在殘破的北方處境還好一點,但若是開到南方,便立即遭到了除貧農之外所有階級的激烈反抗,無論他的實力是否強大或者弱小,地主階級和知識分子階層都很少有人與他妥協。

江南的地主可以忍受異族的奴役,但卻不能接受李自成和張獻忠,這就很能說明問題,反人類的戰爭模式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無法接受的。

想到這裏,林風長長的噓了一口氣,抬了抬手示意陳夢雷站起,轉過頭來看著周培公,遺憾的道,“培公所言極是——可是此事無論如何都萬萬行不通,”他苦笑道,“且不說編練五六十萬士卒如何難做,難道培公以為,咱們以後能夠控製這支五六十萬大軍麼?——你還記得前些時候的北京故事和天津故事?那時候咱們的人馬這麼少,軍紀都堪堪不以維係,若真組織了五六十萬專依搶掠為生的‘漢軍’,那誰來控製他們?——”他神色黯然,伸出一支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你——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