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天,持續的陰雨天,房間裏潮濕的黴味刺激著安寧敏感的嗅覺。疲乏的神經在這樣天氣的腐蝕下顯得越發沒有朝氣,陰沉的房間裏,安寧抱著被子蜷縮在床腳。腦海裏關於折顏的麵貌又開始模糊了起來,她決定以後不要再畫關於古風愛情題材的畫了。折顏和白真的禁忌之戀,因為她愛陶冉的心情突然變得意義重大,她不想再畫了。好像隻要這幅畫一旦被畫出來就會表露出她太多的心事,既然選擇扼殺,就要不留下任何痕跡。想起學校操場角落的相思樹,安寧的心中一陣難過,那些畫和思念也沒必要存在了。
——我愛你,為了保護你,我選擇埋葬自己。
再回到學校,不過就是兩天而已,安寧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她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那棵相思樹下把那些畫挖了出來,一共五百二十張,不多不少。她坐在垃圾桶的旁邊,一張一張的撕著畫。五百二十張畫撕下來,安寧的手指火辣辣的疼。她花了那麼多時間畫出來的畫,如今毀掉僅僅隻要半個小時,她付出的代價僅僅隻是手指疼。安寧的心裏悲哀像海上迭起的海浪,一浪一浪打過來,她是海上無根的浮萍,四周除了空茫還是空茫。
第一節課下課,有人把她叫了出去,樓梯的拐角處,陶冉安靜的站在那裏,她的目光膠在安寧身上,她看著她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安寧走到陶冉的麵前沉默地看著她,如果是任何人對她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以她的性格,此後,她的人生不會再和傷害她的人有任何的交集。可是陶冉不同,兩天裏,她多少明白了陶冉糾結柯澤的心情,或許跟她糾結陶冉的心情是一樣的。
真正的愛情不會給任何人留下任何退路,你想進去就必須做好粉身碎骨的準備。
“安子,對不起,我那天有些衝動。”陶冉垂著眸,安寧想,她大概是第二個能讓陶冉低頭的人了。她應該為這個第二感到驕傲嗎?不,她一點都不感到驕傲,她是個占有欲非常強的人,她不稀罕這個第二,她稀罕的是那個唯一。
“我知道,我沒放在心上。”陶冉是她生命裏的唯一,安寧很悲哀的想,為了這個唯一她被埋葬在一個叫做青春的坑裏,艱難地喘息著。
那天下午的爭吵,就被這樣一句簡單的對白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她們依舊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好像什麼都沒有過發生一樣。
心裏的悸動因為她刻意製造出來的傷痕很好的控製住了,她不用再擔心她哪天會控製不住自己做出什麼蠢事。
離高考還有一百天,學校開始倒計時,安寧決定利用寒假最後的時間和陶冉去鄉下寫生。在去鄉下的車上,安寧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屠格涅夫的《待焚的詩篇》。
“……漸漸地牽引他向後方:回到幽暗的花園裏,回到村子上,那裏的菩提樹高大而陰涼,鈴蘭花發出貞潔的芬芳,那裏有團團的楊柳成行,從堤畔垂垂地掛在水麵上,那裏有繁茂的橡樹生長在膏腴的田地上,那裏的大麻和蕁麻發出馨香……
到那地方,到那地方,在那遼闊的原野上,那裏的土地黑沉沉的像天鵝絨一樣,那裏的土地黑沉沉的像天鵝絨一樣,那裏的黑麥到處在望,靜靜地泛著柔軟的波浪。
從一團團明淨的白雲中央,照射出沉重的、金黃色的陽光。
那是個好地方……”
心裏默念著這首詩,安寧的腦海裏出現一大片的麥田,她想她秋天的時候一定要再去一次鄉下看一看金燦燦的麥田和站在麥田上空的稻草人。她不知道她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陶冉乘車去鄉下寫生了,再也沒有機會在秋天的時候去看一眼風中搖擺的稻草人了。
走在雪地裏,貧瘠的鄉下在冬天其實沒有什麼風景可看,她不過就是偶爾來了興致想出去走走,在麵對即將到來的一百天時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安寧牽著陶冉的手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四周沒有什麼人,路邊的樹青葉未發,光禿禿的樹枝裸露在空氣裏。天空明淨清澈,飽和的藍色像是要滴出水來,空氣裏彌漫著大雪特有的清冷的味道,聞到後讓人頓生寂寥。
她和陶冉站在村子口,一排排老舊的磚瓦房整齊的排列在她們麵前,偶爾聽到幾聲狗叫雞鳴。村莊像是安靜的靜立卷軸中的水墨畫,太真實的目睹反而像海市蜃樓的幻夢。在這個世界上,好像隻有貧窮的地方才能保留住最自然的風景和最樸實的人性。站在這貧瘠的土地上,安寧恍惚中有一種看見天堂的錯覺,原來天堂可以不是圖書館。她的耳邊響起韻律齊整動人的法音梵唱,這處安靜的小村莊好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召喚她,她的秘密在這裏得到了安慰。
坐在雪地裏寫生的經曆不是誰都有的,她就坐在村子口,把整個村莊裝進了她的畫裏。畫裏的小路上有她和陶冉手牽手的背影,安寧非常的珍愛這幅畫,她死之前都沒忘撕掉這幅畫,讓她帶到另外一個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