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神色不變:“確有此事!”
秦喜提高聲音,轉頭過群臣說道:“各位同僚,嶽帥從未辯駁過的大罪,便是十條大罪之首:以外藩預謀廢立事,意圖不軌,罪同大逆。”
群臣一下又竊竊私語了起來,趙匡胤也是若有所思,沉吟了起來。
拿到嶽飛的卷宗之後,由於最後的簽押出現如此戲劇性的東西,他也便從來沒有把萬俟卨羅列出來的所謂十條大罪當做一回事,印象裏知道似乎有這一條,卻不知道詳細情況。
嶽飛赤心為國,這點幾乎已是毫無疑義,隻是為何會無端卷入立嫡之爭,實在是一個很讓人想不通的地方。
隻是天子之家事,盡是國事,嶽飛此舉雖然過於魯莽,但也難以定為大逆之罪,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秦喜雙目直盯著嶽飛,問道:“紹興六年、紹興十年,嶽帥先後上書七次,以立太子事勸說陛下,可有此事?”
嶽飛虎眉一軒:“確有此事!”
韓世忠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奏立太子,乃朝政大事。嶽帥位列宰執,上書言事,又有何不可?”
秦喜得意洋洋地一笑:“韓帥可知嶽帥奏請陛下冊立的太子是誰?”
韓世忠微微皺眉:“是誰?”
秦喜輕哼了一聲:“是本朝太祖七世孫、建國公趙伯琮!”
群臣為之一靜。
韓世忠心下大震,望向嶽飛,卻見他正向自己輕輕點了點頭。
趙匡胤皺起了眉,他終於明白嶽飛此舉為何會如此遭人非議。
皇位傳承,長幼有序,親疏有別,惟有在皇帝臨終之際,仍無直係後代,方會在近支皇親之中,揀選優秀者繼承。
然而自己這個不肖子孫年方三十許人,正是春秋正盛之際,雖然暫時未有子嗣,但在以後的幾十年歲月中,生出幾個兒子來,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現在這個“自己”有了子嗣,那自然應當是由現在這個“自己”的兒子來繼承大統,嶽飛在這個時候,提立嫡之議,小了說是糊塗用事,亂言幹政;大了說是謗訕君父,是在咒現在這個“自己”此生此世斷子絕孫。
而且,最危險的一點是,那個前世的“自己”的七世孫,傳承至今,已是皇室旁支,如無特殊機緣,斷難以登上帝位。
所以一旦他憑借嶽飛的力量繼承大統,自然會對嶽飛感恩戴德,推心置腹。
難道嶽飛真的是想扶立一個親善於他的太子,好在自己百年之後,當一當那個獨攬朝綱的周亞夫?
這個念頭剛浮上來,便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嶽飛不是傻瓜!
他若真的有心匡扶旁枝皇室,進而獨攬朝綱,絕不會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向自己這個不肖子孫光明正大地提出他的看法。
對於一個手綰大軍的將軍來說,若想謀朝篡位,盡有數不盡的招式與方法。
更何況,身為同樣一個身經百戰的統帥,趙匡胤自信對於嶽飛,有著一種近乎直覺的了解。
自古名將如寶駒,一旦認定值得追隨的主人,必會終生不渝,至死方休。
雖然以前這個“自己”,這個不肖子孫,尚未有資格讓嶽飛傾心歸附,但嶽飛也絕不是悖逆謀叛之人。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隱情?
為什麼直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他仍然不肯說出自己的苦衷?
嶽飛本來不想爭辯,抬眼卻撞上了趙匡胤迎麵而來的眼神,不由得心裏一震。
自朱仙鎮外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臨安之後,將自己十年辛苦奪回來的千裏河山,盡棄於虎狼金兵以來,他的心早就已經死了。
靖康奇恥,猶未有洗雪之日;乾坤世界,尚半懸於胡虜之手。
而自己卻隻能終日坐在臨安城內,絲毫無用武之地。
這樣的嶽飛,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所以莫須有也罷,風波亭也罷,他都沒想著要多努力去留下自己的一條命。
哪怕昨晚的聖駕親臨風波亭,曾讓他感到意外與驚詫,但細想之後,卻也總覺得這不外是皇帝官家與秦檜又要拿自己來下某一步棋。
他懶得去想了。
將軍難免陣前亡,遠離了金戈鐵馬,自己本就已是一無所有,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可是今日在大殿之上,他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而今端坐在禦座上的這位皇帝官家,與以前再不一樣了。
尤其在如今碰上他那剛明果毅,卻又包含著自己從來未曾見過的誠懇的眼神之後。
這是一種直覺。
一種槍林箭雨中培養出來的觀人之術。
自己究竟應不應該再相信他一次?
重新燃起熱血之後,等待自己的,會不會是又一場的夢斷神傷?
嶽飛終究長歎一聲,開口說道:“秦大人所說的一切,嶽飛確實都曾做過。隻是嶽飛耿耿此心,全為大宋江山社稷,蒼天厚土,神明可鑒。”
秦喜一笑,拱手退回班列中:“臣問完了!”
趙匡胤微微皺眉,一時頗為頭痛。
嶽飛的話更印證了他的推斷,然而嶽飛卻還是沒有說出他的隱衷。
就此草草結案,恐怕難平朝中大臣之議。
畢竟,秦檜一黨緊隨在側,宋室天下,還需收士大夫之心。
正在趙匡胤沉吟之際,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秦檜忽然開了口:“老臣,有幾句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