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直穿人肺腑的哨聲響起。
平赤達魯花站定了身形,此時他的眼睛已漸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卻駭然發現身前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人,若不是自己雙手虎口處尤自掛著兩行鮮血,便直如方才那一擊是隻存在於自己的意念中一般。
身後風聲響處,平赤達魯花不用回頭便可以知道,一共有七把砍刀從不同角度向自己身上招呼了過來,平赤達魯花正自盛怒之際,霍然回身,冷笑,刀起,七顆人頭同時飛起,鮮血和著雨,濺著平赤達魯花滿身滿臉。
恰在此時,身前不遠處,兩把刀在黑暗中劇烈交撞,火星四溢,便在那一刹那的閃亮間,平赤達魯花才赫然發現,在自己身前濺起半空,尤未及落地的七顆人頭,儼然都是自己的士兵。
平赤達魯花心頭宛如被大鐵錘重重撞擊了一般,在那刹那間幾乎無法呼吸。
他隱隱已然明白了為什麼會有人做出在這樣的雨夜中漏夜襲營如此瘋狂的舉動。
混亂!
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於殺傷敵手,隻是在於製造混亂。
在這樣無法視物的夜裏,所有人都分辨不清對麵的是敵人還是朋友。
而如此瓢潑大雨之中,根本燃不起半根火把。
事起倉促,自己的士兵雖然都是萬裏挑一的精英,但在這對麵難見的深深黑夜裏,隻要感覺到自己遇到襲擊與危險,還是會不假思索地按照人類的本能亂揮兵器,以求防身。
這樣一來,混亂勢必漫延而開,尤其這沉沉黑暗中,還隱伏著伺機而動的敵人。
隻是在這混亂之中根本分不清敵我,那些來襲營的人,又怎麼能避免這毫無目標性的刀林槍雨?
難道這些人都不要命了?
旁邊兩個不知道是敵是友的戰士砍刀交錯,幾乎同時砍中了對方的脖頸,口中荷荷作響地躺倒在地上。
兩三滴尤自帶著溫度的鮮血,直濺到了平赤達魯花的臉上,他仰天,吐氣開聲大喝道:“大家……”
寂靜!
一切的聲響,似乎就在他開口的那一刹那寂靜了下去。
一切的風雨聲、呐喊聲、兵刃交擊聲,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從他耳邊忽然消失了。
他甚至連自己全力呼喊出口的那聲叫喊,也完全聽之不見。
驀然間他隻覺得,自己身處的這片天地,再不是那置身於山穀之中的中軍大營,而是深不可測的大海之淵。
無數狂暴暗湧的潛流巨浪,奔騰咆哮在自己的上下左右,雖然未能及體,但勁流湧動,已自卷得他跌跌撞撞。
他再無暇去顧及正在自己身邊自相殘殺的千萬精兵,手中大柄砍刀左指右劃,凝聚起一道道鋒銳無匹的刀氣,險險地劃開從四麵八方激撞擠壓而來的巨大水流。
他此時有目如盲,有耳如聾,六識交鎖,卻是在刹那間把握住了那操控著這片天地的關鍵。
他忽然拔身而起,在半空中便如螺旋般急劇轉身,在那方寸間騰挪閃避過及身的三四道水柱,口中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手中的長刀竟爾在那刹那間通體泛起令人不可逼視的眩目白光,便此離手而出,劃過一道經天白色長虹,向他斜左下方處直直電射了過去。
整片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在那刹那間都為之頓了一頓,所有的水流消失無際,一股煩悶、燥熱、壓抑得讓人想發狂大叫的感覺,便在同一刻架臨這片天地。
一條血色巨龍,從那長虹指向的地方,便似由虛無中化生出來一般,噴吼出漫天漫地的水流,直直地迎向了那一道白色長虹。
一聲脆響,那白色長虹在巨龍利爪之下,便尤如泥捏紙糊一般地被撕扯成了幾段幾截,巨龍去勢不遏,直直地向尤自在半空中的平赤達魯花處撞了過去。
“鐺啷”之聲響處,平赤達魯花那倚之縱橫天下的大柄砍刀,碎裂成一段一段,墜落在了地上。
已然回落在地上的平赤達魯花,靜靜地屹立當地,手捂胸口,雙眼泛起厲芒,死死地盯著不遠處那模糊而清晰的身影。
暴雨瓢潑,披頭蓋臉地澆在他的臉上、身上。
所有的廝殺聲、呼喊聲,又重新響起在他的耳邊。
然而平赤達魯花卻覺得似乎一切都在離他漸漸遠去。
一派呐喊聲裏,亂軍人流裏,這裏離得他近的竟有四、五把砍刀,亂揮亂舞間,眼看已然幾乎要砍到了他的身上。
平赤達魯花微一咬牙,正欲奮力出手,那四五把砍刀鬥然間高高飛向了半空,而那些砍刀的主人,更是口噴鮮血,倒飛向不知何處。
平赤達魯花瞪大了眼睛,奮力看著不遠處那道身影,在這血雨刀光的戰場中,尤如閑庭信步般來到他麵前,淡淡地說道:“安心去吧!”
電光耀動,伴隨著又一聲尖厲的哨聲。
在那一瞬間的光亮裏,平赤達魯花終於清了眼前這張冷峻得尤如天外神魔的臉。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卻是沒發出半點聲音,反是口中、胸前都汨汨湧出了大股大股殷紅的鮮血。
趙匡胤背負雙手,看著眼前平赤達魯花淩厲的眼神終於漸漸黯淡了下去,碩大的身軀軟軟地倒在地上,閉上了眼。
他了解平赤達魯花的心情。
縱然死,也隻能死在真正能勝過他的英雄的手上。
不管如何,這是個真正的軍人。
所以他成全了他的心願。
風吹急雨,夾雜著無盡呼號嘶喊,到處翻騰著血腥的氣息。
夜尤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