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蘇子美蘇大學士,正是當時反對王安石變法的舊黨代表。
是以由蘇軾之章句,竟能聯係到王安石的變法,實在是有點跳躍過大。
更何況,自王安石變法之後,新舊二黨在爭辯之中益演演烈,逐漸由公正持平的國是之爭,演變為一味相互攻訐的意氣之爭。
這等黨爭之禍,由王安石變法之際以來,哪怕直至金人縱馬南下,宋室南渡而來,亦未曾有一日片刻的停息。
於是如今王安石王荊公這個本應無法回避的名字,有意無意間卻依稀成為了一個大家不願提及的話題。
如今這位深夜之間,不請自來的勾龍如淵,有意無意借蘇軾之詞賦而提起了這個話題,恐怕不會是偶發感慨這麼簡單。
秦喜驀然間想起了那一日秦檜與自己講解這一句時的那番神情,已是不由得略為色變。
秦檜卻是神情自若,饒有興味地問道:“哦?如淵果然眼界開闊,不拘一格,竟能由蘇學士之詞賦聯係上王荊公,老夫實是願聞其詳。”
勾龍如淵微笑道:“蘇學士滿腹的詩文風月,是以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便是蘇學士眼中最值得珍惜的無盡寶藏;王荊公卻是滿心滿眼的百姓疾苦,是以他畢生所追求的,卻是一個可供天下萬民,衣食無虞,各得其養的無盡之藏。”
秦檜的眼裏依稀露出一分恍然的神色,卻是嘴角彎出了一絲笑:“如淵被龜山先生稱許為承襲洛學門風之大宗,卻沒想到,對於王荊公竟也能作此等之論,若王荊公泉下有知,亦當含笑無憾矣!”
昔日洛學創始人明道、伊川二位先生,與王安石的變革前後,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自王安石變法失敗後,明道先生程頤,認為王安石與神宗皇帝的一場遇合,實為古往今來君臣相遇之最佳範例,可惜王安石其道不正,白白浪費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是以行文傳記,字裏行間,不免對於王安石王荊公頗有些略顯偏激的評判,由此承傳而下,曆來洛學門人對於王安石的評價都傾向於反麵,卻沒想到勾龍如淵這個洛學傳人會有這般與其師門完全不同的見解。
勾龍如淵抬頭,輕輕歎了口氣:“世人皆言王荊公不應一心求財、與民爭利,卻不知國不富則民不養、則兵不強、則為政不安,王荊公畢生所作所為,隻為天下萬家生民營造出一個再無窮匱的無盡之藏,並無一絲一毫的私心,學生此說,不過是持平憑心而論。”
“所以”,他轉過頭,看著秦檜,輕輕一笑:“學生此次冒昧而來,卻是為了這些天來起居舍人包大仁會同戶部、禮部、臨安府有司諸官,所擬定出來的那個加征兩項捐賦的條陳。”
秦喜眼中閃過的恍然之色,不由得微微皺眉,明白今天晚上的戲肉終於來了。
勾龍如淵從蘇軾到王安石那處兜了個大圈,卻原來所為的還是這件事情。
王安石變法以收天下之利歸入國家,而為世人長期以來之所詬病,與包大仁所鼓搗出來的那兩項捐賦,雖然方式方法不同,但最終目標,卻是一樣的。
觀方才勾龍如淵所說,這位洛學門人,對於這等做法,居然卻是頗持讚賞的態度。
隻是自己與義父方才一襲談話未完,自己卻是完全摸不著眼前這位義父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還好不管怎麼說,這位義父的本意,本來也就是準備讓嶽飛與包大仁,放手去推行這兩項條款,否則單是如何來說服眼前這位勾龍如淵,便是一件頗為讓人頭疼的事情。
雖然勾龍如淵隻是個二十餘歲的年青小子,但在學界之中,聲名之盛,可謂一時無兩。
在他身的站著的,可謂是大宋朝廷大半根本的天下讀書士子之心。
秦檜神色不動,微微撚須,悠然開口問道:“如淵所說的,可是那份提議在臨安城內試行經營獲利捐與丁口收入捐的折子?”
勾龍如淵微微一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秦相果然明察秋毫,學生隻知包大仁擬推行這兩項捐賦,便自匆匆趕來,卻不知原來隻是準備在臨安城內試行。”
秦喜湊上了前來,拊掌笑道:“說起來適才下官與義父談及包大仁的這份折子,亦是想起了當年王荊公的那場變法。勾龍大人所見,果與下官父子不謀而合。”
勾龍如淵輕輕一笑:“如此說來,秦相對於此議想必早有定見,卻不知……”
秦檜尚未及答話,秦喜已然先行笑道:“勾龍大人掌洛學正宗,對於此議尚無成見,我義父又豈是食古不化之人,事急從權,臨機決斷,本來便是國之常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