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黎明(1 / 3)

風吹著雨,呼卷過園林,相府書房裏的氣氛,卻依稀有了些凝固。

秦喜望著勾龍如淵,一時心中波瀾不定。

他方才那話,是臨時靈光乍現,故意正話反說的,隱含試探這位勾龍如淵之意。卻沒想到,這位新上任的禦史中丞,果然真的絲毫沒有觀瞻顧及自己這位權傾朝野的義父的意思,就這麼毫無顧忌地說出了自己要阻止條陳實施的真實意圖。

自南渡以來,自己這位義父立主和議,與當今那位一意隻求保全江南半壁天下的天子官家一拍即合,從此原本主戰、主守的張浚、趙鼎兩位宰相都被趕出了朝堂,形成自己這位義父一人獨大十餘載的局麵。

也正因此,原本的朝堂中長久以來習慣於分成兩派的讀書士子,在十餘年來朝廷內再無任何一股勢力可與自己這位義父相頡抗的實際形勢下,朝堂中的讀書士子,都已經漸漸熟悉了唯自己這位義父的意思馬首是瞻,而隨著和議之局成為大宋朝的國是,自己這位義父也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天下讀書士子的典範與代表。

大宋朝以科考取士,讀書人是朝廷百官之根苗,自己與義父手上,對於那些在讀書士子間享有盛譽的學界大家的舉動,素有關注。

據他們掌握的線索,眼前這位勾龍如淵,深為認可大宋開國以來崇文抑武的政策,從而在自己義父同以嶽飛為代表的武將係統間的鬥爭中,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站在自己義父這一方。

更何況,這位勾龍如淵還曆來以維護讀書人與君王共治天下的國是為己任, 甚至為此提出了大肆伸張相權的“虛君實相”之說,在讀書人之間影響頗大,甚合自己這位義父的脾胃。

也正因此,自己這位義父才會運用種種關係,讓他補上了因萬俟卨獲罪而空下來的禦史中丞之位。

卻沒想到,這位初履新職的勾龍如淵,甫一見麵,其意見便與自己與義父背道而弛。

看來這個人是用錯了!

禦史中丞,主掌天下台諫清流,其所持的意見,對於朝議走向,一直起著極大的影響。

所以曆來宰相可以薦任百官,卻獨獨對於禦史中丞一職,並無置喙的餘地。

讓這樣一個自說自話的人坐上禦史中丞之位,以後煩心的事,恐怕不止眼前這一樁。

更何況,勾龍如淵不是那個寡德鮮恥,被天下讀書人暗暗鄙夷的萬俟卨。

他是掌方今洛學正統的,深孚天下士人之望的一代大家。

麻煩!

他故意皺起了眉:“勾龍大人才學見識,冠絕當世,隻是勾龍大人方才剛剛對王荊公之新法讚賞有加,而新增兩項捐賦所持的目的,更與王荊公一脈相承,勾龍大人一轉頭間,卻又極力薦阻這兩項捐賦的實施,如此厚此薄彼,實讓秦喜看不明白。”

勾龍如淵卻沒有正在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微微一笑:“我大宋不法漢唐,而直法上古三代,昔日堯禪天下予舜,舜禪天下予禹,天下大治,風調雨順,傳為萬世楷模。然而春秋戰國之世,燕王噲欲效法先王,禪位於其相子之,卻是搞得天下大亂,乃至國破家亡。同樣的做法,卻是不同的結局,秦大人以為這是什麼原因?”

書房裏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

秦喜心裏禁不住臉色微變。

雖然他知道勾龍如淵絕無可能識破自己這位義父的圖謀,否則他也不可能如此一臉輕鬆地當麵說破這件事情。

但這個問題委實太過敏感了。

以至以他的修養,也不由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秦檜拊掌長笑,打破了書房內的寂靜。

他上前,親熱地按著勾龍如淵的肩膀:“好!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有如淵在朝,老夫可以安心頤養天年矣!”

他不待勾龍如淵開口,已自轉向秦喜,淡淡問道:“喜兒,你難道還不明白如淵的意思。”

秦喜幹咳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孩兒明白,勾龍大人是怕不得其人而施之,善法亦將變成惡法!”

勾龍如淵目光凝注秦檜,似是想從他的臉上讀出些什麼東西,隻是入目處卻仍隻見秦檜那似是充滿懇切的眼神。

他微微皺眉,頷首道:“秦大人說得是,以昔日王荊公之賢,尚不免使新法成為某些人殘民以虐、借機斂財的工具。更何況此次提出多征兩項捐賦的包大仁,戲子出身,實是斯文敗類,如果讓其……”

秦檜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舉起手,止住了勾龍如淵的話。

“如淵說得句句在理,與老夫所見可謂不謀而合。”

“可惜”,秦檜輕輕歎了口氣:“如淵來錯了地方!”

他看著勾龍如淵皺起的眉頭,輕輕笑道:“方今的天子官家一力主戰,老夫雖然掛著個同知臨安留守的職銜,實則已然不過是待罪之身。”

他似是慎重考慮了半晌,臉上忽爾流露出毅然決然的神色:“不過一日食君之祿,便應一日擔君之憂,這件事老夫自會極力從中斡旋,但此時若想使這兩項捐賦的無法施行,恐怕隻有一個人能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