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
但那死一般沉寂的空氣之中,卻無處不充滿著讓辛棄疾這種視生死如無物的戰士,也不得不為之色變的壓力。
那是一種已經被壓抑至極至的情緒,隻要一被點燃,便要爆烈,便要燃燒,便要將橫欄在他們眼前的一切,毫不猶豫地撕碎的戰意。
雖然四野寂寂無聲,但辛棄疾卻幾乎可以聽得見那無所不在的嘶吼聲。
當日天子官家帶著自己,以五十人破敵一萬五千騎,自己原本以為這等戰績,勢必在金人的心中,種下無可回避的恐懼的種子。
然而就在這短短數日之內,這裏的所有將士,卻儼然已是全部擺脫了那股負麵情緒。
他不是完顏雍,所以他很快便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饒是身為敵手,他仍然不由得向金兀術投去一分敬佩的眼神。
在大戰在即之時,將這些原本便帶著三分凶厲之氣的猛士,刻意封閉在狹小的空間之內,以此激發起人心深處最狂暴的那份野蠻與勇悍。
這麼怪異得不近常理的方法,他是怎麼想到的?
“你可還記得,四叔小時候曾獵過一隻白刹林?”金兀術看著辛棄疾,口中卻閑閑地對完顏雍問了一句。
…… ……
“喝!”
舒州城下,沙塵滾滾,直衝雲天。
數千名騎士一身緋紅色的束腰勁裝,如火方熾,身著薄甲,頭戴鐵兜鍪,腰懸弓箭,手持厚重的大鐵斧,隻純以雙腿控馬,策騎疾奔。
這些戰馬身上的鐵甲已被卸去了,奔行之間,其速直如風弛電摯,快得讓人看不清身影。
在騎隊操練不遠處的空地裏,按一定的順序,參差插著數十枝柳枝,各長三四尺。每支柳條頂端,都被削去了一寸半長短的樹皮,露出白色的內杆,每一條白杆之下,都係著各各不同的五顏六色的布條。
傳令官的手上,換上了青色的旗。
“喝!”
數千名騎士又是同時一聲大喊,卻是整齊得隻有一個聲音。
也不見他們如何動作,他們身下的戰馬便如通靈一般,或加速急奔,或減步慢行,隊列頓時由首尾相連,而變幻出各種陣形,人馬換位,參錯交雜,卻沒有一人一騎,踏錯半步。
傳令旗官手中青旗揮動。
“殺!”
“殺殺!”
喝聲起處,那些馬上健兒,便在這急速奔行之中,雙腳勾連,身形閃晃,忽立馬鞍,忽藏馬腹,便在此同時,他們手中重達數十斤的巨斧卻是配合著戰馬奔弛之勢,左揮右擊,劈、砍、截、鎖,每一次運作,都與戰馬的躍動配合至天衣無縫,務求將戰馬衝奔之力,完全融入自己手上的勢無可擋的劈砍中。
“殺!”
“殺殺!”
在那震天的吼聲中,寒光閃動,縱是遠在城牆上負手旁觀的趙匡胤與王貴及其餘將領,也能感到一場撲麵而來的殺伐之氣。
趙匡胤側頭看著那些將領臉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頷首。
他特地讓這支新組建的馬軍奔赴舒州城下做這最後一次訓練,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的逡選,本來便存有讓這些將領觀摩在舒州城如此地勢之下,騎兵衝襲所可能采用的各種殺法陣形的意味。
雖然眼前這些將領無一不是深深體味過金人騎兵的衝鋒陷陣之法,但是時正值浴血搏殺的生死關頭,卻不如現今般可容得好整以暇的思索應對之方。
此外,這支新組建的騎兵同時也是一支奇兵,隨時可能作戰於順昌與舒州兩線之間,雖然在他原本的計劃裏,讓他們在操練中熟悉地勢,有百利而無一害。
傳令官手上旗號再變,衝奔中的騎士們勒韁按馬,停了下來。
第一隊的三十餘騎,從大隊方陣中徐徐策馬上前。
盡管這些騎兵大部分出自於原本劉子方一手訓練出的馬軍,本來已然是百裏挑一的好手,然而趙匡胤卻仍是堅持用最嚴苛的標準,再進行最後一輪的甄選。
旗令起處,蹄聲雷動。
趙匡胤的目光越過那揚起的煙塵,望向蒼茫天際。
沙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
他或不能窮盡所有的變數,但他卻會做出最好的準備。
…… ……
“記得,當然記得!”完顏雍愣了一下,才醒覺金兀術是在對自己問話,連忙大聲答道。
雖然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孩子,但他卻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當時全族人都為之歡騰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