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下,看見秦檜尤自不動聲色地埋頭寫字,這才又接下去說道:“此事全由嶽飛及軍方人士推動執行,趙構若是舍卒保帥,處置嶽飛與包大仁,雖然可以暫息天下人之憤,但卻勢必讓所有原本效忠於他的心腹及軍人兔死狐悲,再不敢對他心存幻想,他好不容易在軍方建立起來的威信,也必然因此消失殆盡。而他若是站在嶽飛那一方,則天下讀書士子,勢必群起而攻之,甚至臨安百姓,也必是道路於目,憤慨於心,如今臨安城內已頗有對趙構不恤民力、妄自興兵頗有不滿之聲,若是其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推動這兩項捐賦,隻怕趙氏一百年來仁政愛民的名聲,便要斷送在他的手上。”
秦喜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我看這次趙構,隻怕再不知該怎麼選了!”
“那也未必”,秦檜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緩緩說道:“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尚早。”
他抬起頭來,看著秦喜,淡淡說道:“喜兒,你還是沒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
“民心易喜、易怒、更易變。”
秦檜的嘴角看著若有所思的秦喜,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若是此次天子官家僥幸大勝歸來,現下臨安城內咒罵天子官家妄自開戰、殘民以虐的是那些官員百姓,到時卻爭先恐後去鼓盆而歌,以迎王師的,隻怕還是那些官員百姓。不是嗎?”
秦喜低下頭去,心下卻也不得不同意秦檜所說的話。
此次嶽飛與包大仁推行這兩項捐賦,固然失之草率,但終究是為了前線軍情,並非全無可以辯解的餘地。更何況臨安城內,盡多渡江南來的遺老遺少,大破金人,收複河山,他們並不是不想,隻是不敢想,隻要一旦讓他們看到希望,隻要一旦讓他們有一個歡呼鼓舞的機會,他們壓抑在心裏的那份情緒與憤恨,就會不可遏抑地噴薄而出。
那天朝堂之上的那一幕,他這一生一世都難有片刻忘懷。
“不過”,秦檜又自低下了頭去:“如果僅僅是這條消息,恐怕還不足以讓你如此歡喜忘形吧。”
秦喜微微一愕,這才苦笑道:“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義父。”
他看向秦檜,說道:“孩兒此來,是想告訴義父,不管趙構此戰是勝是負,隻怕嶽飛也再難逃這一劫了。”
他故意頓了一下,這才說道:“孩兒剛剛收到前線消息,金人西線三十萬大軍,五日前已然自虹縣關口撤軍而去,虹縣關之圍,已經不戰自解了。”
“哦?”秦檜終於微微動容,抬起了頭來。
秦喜踏前一步,笑了起來:“嶽飛與包大仁在臨安加征捐賦,其借口隻是前線緊急,若再不征調軍糧,隻恐虹縣關難保。但此時嶽飛強征捐賦所搜集來的第二批軍糧尚未運到,虹縣關之圍 卻已然自解,事實已經證明,嶽飛料敵有差,其加征捐賦之舉,完全是畫蛇添足,滋事擾民,此次哪怕趙構得勝還朝,隻要我們……”
他正說得意興遄飛,忽爾望見秦檜臉上卻是微露凝重之色,不由得心下一凜,連忙住了口。
他靜候了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義父,孩兒可是有哪裏算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