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驟雨(1 / 2)

“放!”

旗號官一聲令下,箭發如雨,石落如蝗,鋪天蓋地般地直向順昌城頭罩了過去。

前隊金軍扶著高大的雲車,要靠上順昌城頭,另一隊著抬著巨木,奮力撞擊著順昌城緊閉的城門。

沸水、勁箭、滾石,不斷由順昌城頭防守的大宋軍隊手中發出來,阻攔著金軍的腳步。

城頭上早已刀光劍影一片,以金兀術的眼力,可以清楚地看見宋軍軍士仍自按著一定的陣勢,在各自領隊帶領下,有條不紊地將每一個由高大的雲車上跳上城頭的金國士兵包圍、擊殺。

西城門啟處,有一隊宋軍竟自開門衝殺了出來,與早已埋伏在側的兩隊騎兵交撞在一起,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這不是一場短時間內能結束的戰鬥。

金兀術微微眯眼,將手中韓常飛馬傳來的戰報慢慢疊好,遞給了旁邊的完顏雍。

盡管接戰不過數日光景,戰況之慘烈,卻是頗出他的意料。

順昌城內的大宋軍士,簡直不像專務守城,而是還想著竭力往外衝,想著打出一條路。

幾乎每天他們都分出一股到數股的部隊,尋機突圍。

以順昌城內眼下區區數萬人,據城堅守,力抗自己這三十萬大軍,人數上所居之劣勢,本已相當明顯。

而他們即不像是要放棄順昌城,卻又急於分兵突圍北走,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們居然還想著要弛援舒州城。

這幾日來,自己截獲了不少舒州方向宋軍發來的求援急件,卻也故意放了幾批進城。

他就是要讓順昌城裏的將領知道,舒州城下,現在同樣屯積著大金國的三十萬大軍。

從截獲的信件與順昌城內宋軍的反應來看,大宋國的天子皇帝,看來真的是被困在了舒州城內。

如此一來,順昌雖險要,卻再不是自己的首要目標。

宋國還有什麼東西,能比他們的天子皇帝來得更重要。

“‘數千步外,懾人魂膽,弓弦響處,一箭穿心’?!早就聽說這個韓常被南朝打怕了,一味畏敵怯戰,隻知誇大敵軍之勇猛,現在看來,果不其然。三十萬軍攻一個小小的舒州城還用得著這麼快就動用那兩件神器?!四王叔,我們……”

完顏雍一邊看著手中的軍報,一邊嘟囔著,抬頭處,卻正撞見金兀術那閃射著冷冽寒光的眼神,這才自覺失言,連忙低下了頭去。

金兀術望向茫茫天際,輕輕一聲歎。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韓常。

自己昔日獨提一軍,破宋之後,追擊南下,屢破堅城,直直將宋國皇帝嚇得漂浮海上的時候,韓常便是自己的先鋒。

眼見自己即將可以把那個庸怯無能的宋國天子擒下,將南朝歸於大金版圖,但自己卻發現自己算漏了一件事。

庸怯畏戰的是宋國天子,卻不是宋國的軍人,與南朝的百姓。

昔日宋國幾支軍隊沒有了他們那個天子官家的胡亂指揮,各自獨立組織成軍之後,卻是一改先前一團散沙的局麵,各自依托宋地百姓,竟爾神出鬼沒,戰力大增。而自己所帶的女真軍隊反倒成了孤軍深入,四立無援。

自然,昔時自己若是決意以快打快,趁宋國軍隊初成之際,將其逐一擊潰,憑借自己的用兵之法與女真騎兵的勇悍無雙,或也可以勉力做到,隻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如此一來,縱能滅掉那幾隻宋國軍隊,自己手上這支真正的由女真人組成的嫡係軍隊,恐怕也剩不下幾人。

當時女真人剛剛征服遼地,根基未固,自己手上這支嫡係女真軍可謂是女真立國的根本,也是威服其餘渤海軍、契丹軍、漢兒軍,使其不敢對大金生出異心的唯一憑藉,若是一旦與宋軍強行對戰,消耗殆盡,隻怕立國未久的大金,便要四分五裂,煙消雲散,縱使盡得宋地,也是得不償失。

是以自己昔日一旦意識到了這一點後,便再不存有一戰而定宋室的念頭,且戰且走,及至奪川陝要地不可得後,便隻是一意渡江北返,務求將這支女真主力,安然帶回漠北龍興之地。

畢竟當時女真人還未曾消化自己剛剛吞遼平宋之後取得的那份實力,在這個時候,以女真人的根本來搏南朝半壁河山,實是得不償失。

然而哪怕在他自己的族人當中,也很少有人能理解他昔日的這一番苦心。

雖然他威名素赫,哪怕在率軍退回江北之後,也無人敢在他麵前提及半句指責之語,但人前人後,卻仍是有許多人頗有微辭。

韓常正是聽不得別人說自己的半絲壞話,曾屢次公然與人相爭,給那些坐在後方臆想的貴族官員們剖析形勢,跟他們講今日之宋軍真實戰力情況,卻是由此而落下了畏敵怯戰的罵名。

完顏雍的想法,其實代表了現今女真族新成長起來的這一代。

他與完顏雍、完顏亮這一輩新成長起來的女真人,在心理上有著很大的不同。

他自小被質於遼國為奴,嚐盡苦楚,知道女真人曾是如何地弱小,而又如何地因弱小而受盡欺淩,是以他征戰四方,隻是想為女真人打下一塊可以百世千秋生息於斯,再不必遭人白眼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