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吹過,金兀術順著辛棄疾的目光望去,亦看到穀中的女真軍士,已然顯出難以掩飾的陣形散亂,不由得微微皺眉。
身為軍人,若能馬革裹死、黃沙埋骨,自是轟轟烈烈;縱是戰敗求生,突圍而逃,亦屬無可厚非;然則如同眼下這般坐困愁城而力求一戰而不可得,隻能將希望寄托於敵人的一念之仁,隻能任由生死盡數操之於人手,那種空有一身力氣卻又無可奈何,但又要時時刻刻麵對死亡威脅的感覺,實在最容易消磨人的雄心與士氣。
隻看被圍於此不過數日,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這群女真鐵騎竟爾已然多半想的是逃竄求生而未嚐寄望以戰突圍,便可以知道眼下這樣的環境對於軍心士氣有著何等可怕的影響。
自己麾下這數十萬女真精銳,實則便是女真人開國立鼎,拓土四方最基本的依仗力量,而金兀術此時卻又十分明白,那眼下看似偏安江南一隅的宋國,必然將是女真人不久之後最可怕的大敵。
是以金兀術絕不願看到眼前這種看上去似乎完全由宋人來操控著他們生死的和談。
更何況,辛棄疾話中更說得清楚,宋人放歸金兀術的部隊,實非出於仁慈,而是將之當成了一步棋子。
若是金兀術就此坦然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則不啻於承認自己今後之舉動亦不過盡在宋人算計之中而不能脫離。
若是此時點頭答應辛棄疾的條件,向宋人俯首求和,隻怕不止是他麾下的那些將士,甚至連他自己,都自不免在心裏種下了終生不可磨滅的陰影。
隻是金兀術所拒卻的,是眼下這個看似全由宋人賜予的和談局麵,而不是和談本身。
以他的老謀深算,自然也看得出在眼下這般形勢之下,與宋人談和實是避免手下這支嫡係部隊遭受重大損失的最好辦法。
是以今日金兀術雖然做出斷然拒絕和談,甚至做出了扣押辛棄疾的過激舉動,其實隻不過是為了借此提振士氣,做出一副不惜死戰不屈的姿態給宋人看。
畢竟在金兀術看來,女真人眼下並非無一戰之力,所苦的不過是宋軍占盡地利之便,埋伏處處,甚至時隱時現,讓他甚至不能有全力一戰的可能。
而若答應與宋軍相約和談,則宋軍之首腦人物與主要軍隊自必要適時出現於女真人的視線麵前。
到時讓自己手下這支早已憋悶了許久的女真軍隊排開陣勢,衝決掩殺,就算不可能扭轉局勢,至少也能維持局麵上的旗鼓相當,亦足以讓宋軍看到自己手下這支女真騎軍並不缺乏拚死一戰的實力。
待到那時再與宋軍約和,便是大家處於對等地位下締結和約,再不同於先前之一麵倒的景象,而宋軍即然早先便存下了和談之念,在這種局麵自也不至於相迫過甚,金兀術自可從容而去,於軍心士氣甚或大金國的顏麵,更可由此保全。
對於這隻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軍隊的戰力與堅韌程度,金兀術自始至終,都仍自保持著絕對的信心。
隻可惜……
辛棄疾一念及此,不由得微微一哂。
金兀術這次,恐怕是錯了!
他自女真人興於白山黑水間後,一路帶兵平遼征宋,卻是風光得慣了,時至如今,顯然是不知今日他手下這些女真軍士已然與之前他手下那隻可以倚之縱橫天下、百戰百勝的無敵雄師,已然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