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鬆?”金兀術的臉上浮起一絲譏諷的神色,似是那些將領,又似是在問自己:“你們是不是都覺得這樣的條件對我們而言,可以稱得寬鬆允當?”
阿裏達皺起眉頭,卻仍是毫不猶豫地應道:“是!”
他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大帥,在眼下的形勢之下,我們身陷重圍,甚至連出去的路都找不著,就象一群被引進了雪陷地裏的野狼一樣,而宋軍卻是不知埋伏在什麼地方,他們就是那以逸待勞的獵人,他們原本就是在等,在等我們缺衣少食,在等我們人心渙散,甚至在等我們忍不住放棄一切的尊嚴向他們求饒,大帥,現在時間在宋軍他們那邊,等不起的是我們啊,現在他們要的不過是三分之二的軍械與戰馬,再過個十天二十,我們要留下的,可能就是三分之二的兒郎啊,大帥,阿裏達不怕死,但剛剛副帥說得對,我們的身後衛護著的,還有一個大金啊,大帥!”
他跟隨金兀術多年,說起話來直言無隱,老淚縱橫,一時間帳蓬裏的諸位將領卻是俱都感同身受,紛紛低下了頭去。
沒有人會懷疑阿裏達的勇敢,當年他還不過七歲的時候,有隻落了單的野狼想偷吃他家惟一的一隻羊羔,阿裏達赤手空拳,就這麼用撕用咬,居然硬生生地把狼給嚇跑了,隻因為他心裏認定這隻羊羔是用來給他父親換看病的藥錢,是他父親的命,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讓這隻羊羔讓狼叼了去。
長大之後,跟隨金兀術征戰以來,阿裏達更是一路衝鋒陷陣,不管再危難的環境,也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分的猶豫,沒有過任何一分的退縮,原先金兀術說他是帳下最勇敢的將軍,並非是溢美之詞,而是坐在這裏的將領們都公認了的。
所以在座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金兀術在內,都明白阿裏達並不是貪生怕死,他所說的,是確確實實的肺腑之言。
雖然這些將領們或許並不如金兀術抑或趙匡胤一般能夠清楚地看清眼前這支女真鐵騎關係到女真金國的安危禍福,然則他們卻也都近乎直覺的明白一個最糙的道理,如果這些女真族裏的最勇猛的兒郎都葬送在了這裏,那麼又要靠誰來翼護大金。
他們曾經是大金國的驕傲,曾經寄托著整個女真族人的希望,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敢想像,萬一這支女真鐵騎煙消雲散,那大金國要怎麼辦?女真人要怎麼辦?
至於軍械戰馬,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當初女真人起自白山黑水間時,也沒有什麼上陣格殺正經兵刃,也沒有多少正經經過訓練,披上戰甲的戰馬,結果還不是照樣橫行天下,無人可當?
現在的形勢究竟嚴峻到什麼地步,金兀術或許不明白,因為有許多話,他們都不敢跟金兀術說。
畢竟這些年來,金兀術的心思多半放在朝堂國政之上,比較沒有時間管理軍隊的事,這支女真鐵騎裏的事情,絕大部分都是由這些將領們分頭兼管的,所以金兀術的心裏或許還將這支軍隊當成了當年那支百折不撓的女真鐵騎,然而這些將領的心裏卻是都自明白,今時不同往日,現下的女真大軍,早已不是當年。
這並不是他們的統馭與訓練出現了問題,而是這些士兵的來路已經不一樣了。
原先女真人剛剛起自白山黑水間時,大家都是一窮二白,大家都是提著腦袋打仗,誰更勇悍,誰發辮上掛著的敵人腦袋比別人多幾顆,那他就能夠得到所有人的尊敬,那他就能夠得到升遷。
然而現在呢?
這支女真鐵騎因為是作為女真人統治的根基而建立起來,因而軍中主力一律要求要以女真人的子弟充數,原本照女真族的慣例,所有男丁都是半獵半農,是以這些女真軍士,是從幾乎所有的女真家庭裏征發出來,也正因此,這支女真鐵騎才能擁有現在這般如此龐大的規模。
然而現在與女真族人生活在白山黑水間以遊獵為生的時候終究不同了,現下離大金開基立國已有二十餘年,那些女真族人之間再不是平等無二,親如家人,他們之中有貧戶,有貴族,有高官,有皇親,是以這些將領們在幾次輪訓之後,也都很無奈地發現,原先金兀術大帥在軍隊裏推行的,原本應當是行之有效的那一套,現在卻是行不通了,總是有著許多不可抗拒的力量,總是有著許多不可抗拒的人和事,來逼著他們不得不慢慢變更了軍隊裏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