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望著趙匡胤,淡淡一笑,接著說道:“上天讓我們女真一族生息於白山黑水之間苦寒之地,一粥一食,一衣一飯,全部都是要靠著我們的雙手去拚、去搶,從老天爺手裏搶,從猛獸們的口中搶,從契丹遼人的貴族家裏搶,也要從那麼富庶的宋室的土地上搶!”
他訴說著昔日縱馬劫掠南國宋室時的情狀,卻是恍若在訴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之色,若此時在金兀術麵前的是宋國除開趙匡胤之外的任何一名軍士將領,或者士子大臣,隻怕都早已經破口大罵,然而趙匡胤卻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他是自五代十國那個最黑暗的亂世之中走出來的真正王者,金兀術那一番話自然不符合於任何可以宣之於口的夫子教義、典章史藉裏的道理,然而趙匡胤卻知道,那確實真正是亂世之中,國與國、人與人之間最根本、最真實的關係。
在那段國無常國,君無常君的日子裏,他已經見多了國與國、家與家,甚至於君臣、父子、子女之間,為了利益驅使,為了天子大位,相互攻伐,斬斫仇殺,無所不用其極的事例。
那些道理、那些秩序、那些太平盛世,都必須有足夠的強勢,足夠的武力來維持。
一旦天地之間沒有一個足以維持這一切的規矩強大武力,那麼餘下的就隻有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樣赤祼祼的事實。
自然,女真人當日侵入大宋河山的時候,不知有多少生靈輾轉哀號於他們的鐵蹄之下,每一個女真軍士的手上,都不知沾染了多少漢家大好男兒的血肉,這樣的一筆血債,趙匡胤不敢忘,也不會忘。
然而在他看來,要讓女真人償還這樣一筆血債的真正方法,不在於口頭之上的喋喋不休,不在於要有多少義理道義之上的譴責警戒,當然也更不可能寄希望於女真人有朝一日,良心發現,憣然悔悟,懺悔低頭。
這一切的一切,都隻能等待有朝一日自己擁有了足夠的實力,到沙場上,在戰馬上,用女真人的性名去討回來,用大宋男兒的熱血去討回來!
既然國與國之間隻信奉強者為尊,那隻要大宋帝國真正擁有足於震懾這片天地之間的強大武裝,女真一族,就要學會承受因著自己昔日所作所為而給自己帶來的命運。
金兀術望著趙匡胤淡定的眼神,不知如何心裏卻是有種莫名的寒意湧上來,不由得輕咳了一聲,轉過了頭去接著說道:“當日我們女真一族縱馬南下,其實想的無非是要多加劫掠金銀財富,多取一些子女玉帛,甚至於我們連退卻的時候的路途布置,都已然一早安排好了,畢竟你們南國宋人的人數,十倍百倍於我們女真一族,如果真正全部奮起反抗,隻怕縱然我女真男兒再過驍勇善戰,卻也是萬萬抵擋不住。”
“可惜啊”,金兀術的臉上泛起一種奇怪的神色:“當日裏的宋軍,真正可以說是對於我們女真人望風而逃,我最記得得就是在曲州江邊,我們女真人長年於馬上生息,最不諳熟水戰,當日我們雖然已經紮結大片木筏,然而絕大部分軍士在渡江之際卻還自是手足俱軟,甚至根本無力發箭,當日渡江之時,原本我們已經派遣斥候先行探查過附近並無宋軍出沒,但是不知為何,那日就在我們的大部分軍隊都已然乘上木排浮至中遊之時,居然有不知從哪裏來的幾千名宋軍冒了出來,居然還配有你們的神臂弓與床弩!”
趙匡胤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是弓馬皇帝,原本對於行軍布陣便自素有所長,此次更是親自領軍出征,對於現在的這些設備軍械自不陌生。
大宋這百餘年來,財政富庶,年年都是多有盈餘,又有設立專門研製軍械之職官,不惜靡耗巨資,是以在於武器軍械方麵,無論較諸於契丹遼國還是女真大金,都可以稱得上是頗具優勢。
便如這神臂弓與床弩,都自是經過精研改良的無敵箭器,不但射程極遠,而且威力巨大,當日裏宋軍與契丹遼國還有西夏之間相互攻防凡百餘年,能夠據城不失,也頗得益於這種較諸於遼夏之間要更加犀利幾分的器械。
若說在金兀術所說的這種情況之下,女真軍置身半渡之中的木排之上,無遮無掩,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活靶子,縱然其有能力發箭掩護,在岸邊那些占據地利的宋軍強力弓箭發射之下,也必然要丟盔棄甲,損失慘重,絕無可能還有登上灘頭的機會。
當日裏女真人雖說來勢洶洶,使得大宋幾至於陷入亡國滅種之境地,然則實質上隻不過是充分發揮了女真鐵騎來去如風的特性,循著原先宋國接待女真使節時不經意間讓女真人偵知的路線,一路直趨汴京而已,實際上在與契丹遼國百戰之餘,真正揮軍踏入宋土的女真軍隊人數甚至還不過萬騎,他們一路之上破城不守,倒也並不是沒有據地之念,隻不過是人數實在過少的原因。
是以若是當日裏那支不知緣何未曾被女真金人的斥候偵知,而又自巧遇女真軍隊主力的宋軍,若是能把握時機,半渡而擊,隻怕整個宋金之間的戰局,都有可能因此而被改寫。
隻不過時至今日,趙匡胤自然也明白這樣的一種情況並沒有真正出現,而既然金兀術做如是講,那自然多半是因為事情發展到後來卻成了另外一種結局了,是以他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輕輕一歎。
金兀術看著他的神情,也自搖頭歎道:“沒錯!當日我們也以為再無幸理,最前麵木排之上的幾員勇士,不願就這麼毫無反抗地束手待死,於是拔出彎刀,翻身上馬,口中號叫著驅馬向著眼前的水麵衝過去。”
“當時木排不過隻到中遊,而且那些日子連月陰雨,水勢正急,這幾名女真勇士並沒有能象希望中那般地能夠驅馬登岸,反而就這麼沉入了水中,然而就隻這一下衝殺作勢,岸上那群宋軍,居然就這麼齊齊地發一聲喊,掉頭就跑,甚至就連手中的刀箭也不要了,就在我們登岸之後,還撿了滿地的刀槍軍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