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簡純的葬禮在一個迷離的雨天。
簡純很討厭下雨。她說淋雨的時候就像有一個人往你頭上倒洗腳水,你還沒有地方躲。那時候顧清清回她說又沒有人求你淋雨,帶把傘不就行了。簡純不屑道,你打一把傘就不覺得洗腳水惡心了嗎?
而今天,她卻要在自己最討厭的雨天離開這個世界。簡純在婚禮上的美麗和嬌羞還在眼前,如一朵綻放的花,而她驟然凋謝了。像在一場席卷而過的暴風雨裏,在人們的驚愕中完成了一次航行。
雨水順著傘簷傾瀉下來,落在地上,融進泥裏,孕育著初夏的新生。墓碑上簡純的黑白照片,還是俏皮生動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從哪個角落裏竄出來,對著眾人做鬼臉:“怎麼樣,被我嚇壞了吧!哈哈,騙你們的!”
之前參加婚禮的親友們都留了下來,真是諷刺,同一群人,之前參加的是婚禮,而現在,參加同一個人的葬禮。
最不能接受的無疑是簡純的媽媽。她在簡純爸爸的懷裏哭得肝腸寸斷,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悲慟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存不忍。灰白的石徑、蒼綠的鬆柏、冷硬的墓碑,所有的一切都在為一個悲戚的母親哭泣。
而簡純的新郎,從醫院出來後就是一副木然的樣子,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能讓他有一點點的反應。在醫院裏,簡純媽媽瘋了一般撲打他,他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活著,對他來說,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沒有人同情他,沒有人原諒他,所有人都用最惡毒的眼神質問他:“為什麼不是你?”
去機場的路上、突如其來的車禍、慘死的新娘、幸存的新郎。為什麼死的不是你?每個曾經深愛著簡純的親人、朋友,此刻都對她的新郎報以同樣強烈的恨意。
為什麼不是你?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死去的人無法再說話,活著的那個,就要承擔所有的罪過。
離開墓園的時候,簡純媽媽固執地呆在那裏不肯離開,她相信這隻是女兒的惡作劇,像她小時候一樣,隻要再等一會兒,她就會跑出來,耍賴似的趴在自己身上,拉著自己的手,撒著嬌叫“媽媽”。
顧清清和淩木想勸她先回去,簡純媽媽突然拉著淩木的手說:“淩木,阿姨知道你和純純的關係最好,你快點叫她出來,她一定又偷偷去玩兒了對不對,你幫阿姨叫她回來好不好?”
顧清清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顏宇輝摟著她,沉默無言。
雨幕下,一切顏色都是壓抑陰鬱的,卻有一抹豔麗從山下緩緩走上來。她總是這樣突兀,無視別人的眼光,所有的場合裏都是注目的存在。眾人複雜地看著一身紅裙的沈佳鑫,不認識她的人疑惑氣憤,認識她的人不屑厭棄。
沈佳鑫的鞋子上沾了些泥,但這無礙她一身矜貴的裝束。她在簡純的墓前放了一束白百合,不知道對簡純媽媽說了什麼,原本哭得聲嘶力竭的婦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掙脫了淩木和簡純爸爸的束縛,一記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沈佳鑫臉上,她顫著聲音,說:“你滾!”
沈佳鑫卻笑起來,她像青白色的天空下一朵有毒的花,妖嬈恣意。她也不再說什麼,在眾人麵前施施然離開。
“沈佳鑫……”顧清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住她。
沈佳鑫沒有看她,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顧清清,下一個就是你。”顧清清覺得背後一涼,一種不安的情緒從腳底蔓延而上,牢牢勒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