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教室黑板旁邊的公告欄上早就掛上了倒數的日曆，從三位數跳成兩位數也沒有想象的那樣難以接受，或是振奮人心。他們在這裏的時間順流而下，光陰在六月即將到來的時候變得緩慢而沉重。
每天都是在做講義、答疑中度過，顧清清覺得高三一年的考卷可以把她嚴嚴實實地卷成一個木乃伊。但在身體僵化以前，她的腦子已經快崩壞了。
每天都是上午四節課、下午四節課，晚自修被延長到了十點。踩著一地月光回寢室，肩膀上還扛著教材、講義。誰說文科生隻要背誦東西就行了，數學對顧清清來說依然是個勁敵。她步履維艱地將數學維持在一個尷尬的數字。
似乎整個班裏隻有江姐一個人整天都是以上戰場的覺悟上課的，隻要有人在她的課上開一點小差，四四方方的教室，總有一個角落屬於你。而其他的老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高三了。”每個人都這麼想。
有一天上活動課，幾乎全班都都湧到了操場上。男生打籃球，女生三三兩兩挽著手散步。隻有兩個女生留在了教室裏自習，其中包括了顧清清。
顧清清正在做數學考卷的糾錯，鑽進了牛角尖跟自己死磕。操場上的笑鬧聲傳過來變得遙遠，更襯得教室的安靜。因此，那刻意壓製的抽泣聲傳進顧清清耳朵裏時也格外清晰。顧清清放下筆，看向前麵。
那個平時文文靜靜、不受任何注意的女孩子，在教室裏哭泣。顧清清甚至在第一時間想不起她的名字，想安慰的話無聲地消失在空氣裏。
在學校裏，每個班都會有一個有帶領性作用的人，一個被全班排斥的人，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人。而現在顧清清麵前的女生就是第三種。她似乎沒有朋友，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但是也不會被挑釁欺負，因為沒有人注意她。仿佛是一個幽靈，明明坐在那裏，但是沒有人看見她。
顧清清沒有走到她身邊，像一個滿懷善意的人一樣安慰她。說什麼呢？說“沒關係的，隻要努力我們一定可以的”？多明顯的謊言，除了把別人的難堪放大，沒有任何意義。還是說“你已經盡力了，我們都和你一樣”？她不想讓自己的善意變成表現自己的同情心的工具，本來就沒有那麼深的交情，何必在別人脆弱的時候補上一刀。
顧清清選擇了靜靜地走出去，把那個空間留給她一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承受不住的時候，顧清清相信她堅持了這麼久，心中一定有一個想要達到的目標，而她現在隻是想要發泄。
在操場上遇到簡純，她們躺在體育館二樓的平台上。蔚藍的天空中晃晃悠悠經過幾片白雲，這樣簡單的色彩，讓人忍不住一直看下去。在天空下，可以漫無邊際地閑聊，因為天空足以包容一切白日夢。
顧清清輕歎了一口氣，“這天真藍啊，H市的天空很久沒這麼好看了。”
簡純看她，“你現在在想什麼？”
“在想這個天長得真像學校發的被子，又是白的又是藍的。”
簡純“噗嗤”笑了，“你認真一點……我在想江姐今天早上說的話，‘隻要你們過了高考，就能重生了’。可是隻有鳳凰才能浴火重生啊，那要是我們都隻是些野雞呢？”
“那就變烤雞吧……”
顧清清閉上眼睛，有幾絲劉海在額頭上若有若無地輕輕掃動，“說起來，很久沒有看見沈佳鑫了，她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了，真的沒關係嗎？”
簡純沒說話，顧清清又說：“過了今年六月不知道大家還會不會再見麵了，還是不能放下心結嗎？”
簡純靜默了一下，又說了那句橫亙在她和她們之間的話，“清清，我和你，是不一樣的。”
這讓顧清清成功閉了嘴，跨越群山、萬水而來的風將那些晦暗蕩滌一清，她從來都說不過一句“不一樣”。
高三以來，顧清清時不時會寫日記。
“離高考九十七天，我們談到爸爸媽媽的期望，然後簡純和我都很迷茫。時間以及這個世界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軸輪，一點一點碾轉，把一切都碾碎。‘高考很重要’，但是，到底有多重要呢？我想是因人而異的吧。有人依然我行我素，也有人為此在人後痛哭。我好像看見麵前有一麵鏡子，裏麵時而反射著過去的一幕幕，時而把未來折射出一角的風景，但更多的是一片模糊。這麵鏡子即使不被打碎，也會被時間一點點剝蝕、風化成粉末。我現在想看看將來的自己，就像是考完試後想知道考試成績，想知道又怕知道。也許是重生，但是更可能是變成烤雞吧，畢竟鳳凰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