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散去後,阻擋在頁特密實前麵三的荊棘寨徹底不見了,蒙古軍,新附軍愣愣的看著麵前的大坑和敵我交錯的屍體,眼睜睜的讓杜滸帶著殘餘的幾百名士卒消失在山坡下。
戰馬6續被牽過山坡,蒙古武士跨上了馬背,卻沒有人提追擊二字。阻擋在這裏的是宋人麼,頁特密實自己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按以往的戰鬥經驗,傷亡到達這個程度,擋在麵前的宋軍早崩潰了,成為蒙古人馬前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連日來,遇到的所有宋軍都不一樣。
經過這一戰,蒙古軍和新附軍彼此之間的距離更近,行軍的度也更慢。讓新附軍士卒奇怪的是,平素凶神惡煞般騎在他們頭上的蒙古士兵看向大夥的眼神突然溫和起來,哪怕是最趾高氣揚的傳來兵從身邊走過,偶爾也會點點頭,微笑著打個招呼。
“這都是拜文丞相所賜啊”,一個老兵苦笑著,跟著隊伍在暮靄中向前挪。平時大夥怎麼拍馬屁都得不到的尊重,被破虜軍在戰場上給大夥爭來了。明白人看在眼裏,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如果不是咱們人多,一**上去,把破虜軍拖垮了,也許今敗的就是……”,有人回頭四望,低聲嘟囔。荊棘嶺已經隱藏在蒼茫暮靄裏,那上邊躺著六千多北元士兵,和兩千多南宋英雄。
“唉,這些幹啥,邵武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能撚幾根釘子”,有人歎息著,不知道是為大宋,還是那些鐵血男兒的最終命運。
“唉”,有人附和,將腳步放得更慢,內心深處滿懷希望,希望在他們到達之前,文祥能帶領人馬撤走,去百丈嶺也好,竄入浙東也好,隻要不葬送在自己手下,心裏就會踏實一點。真的雙方遭遇了,自己又得被逼著替蒙古人打先鋒。這樣的鐵血男兒,他們不敢,也不願意去麵對。
你最不敢麵對的,偏偏最容易出現在你眼前。就在頁特密實帶領大軍緩緩迫近邵武的時候,廣南東路宣慰使錢榮之,碰到了自己一生最怕麵對的人。這位大宋降臣以性格謹慎而著稱,為了確保此次進剿文祥部戰役的順利,達春特地把他從梅州調到汀洲,負責為頁特密實押運糧草。
錢榮之不敢辜負達春的信任,衣不解帶的駐守在清流城,日夜盼望大軍早日凱旋。沒成想,凱旋的兵馬沒盼到,把個縱橫福建的大盜陳吊眼給盼來了。
扶在清流城那低矮的城垛上,錢榮之兩條腿禁不住一陣哆嗦。盜匪們已經開始渡河,大毛竹紮成的竹排隨著九龍溪的波光,上下蕩漾。中間最大一個,由碗口粗的竹杆子紮成,像是船,又沒有帆和槳的“豪華”竹筏子上,一個光著膀子,斜披三角鐵索衣的壯漢手裏拎著把門板似的大刀,一邊向城頭張望,一邊和身邊的銀甲武將對著清流城指指點點。
斜披三角鎖子甲的是江湖巨寇陳吊眼,但那個銀甲武將是誰?錢榮之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裏恐慌。那員銀甲武將似曾相識的身材,仿佛嵌在他記憶深處的萬年寒冰,回憶起來的,隻有無盡的冷。
“陳,陳將軍,能,能不能先聽老朽一句話”。錢榮之壯著膽子衝竹筏喊了一聲,顫抖的聲音就同被人卡住了脖子的鴨子般,聽了讓人不出的難受。
銀甲武將聽見了,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大漢。
“有屁就放,別耽誤老子進城”,陳吊眼粗魯的回了一句,抄起把竹篙,用力一撐,竹筏刷的一下在水上竄出老遠,瞬間逼近了河心。周圍大嘍囉見領率先前衝,不甘落後,喊著號子殺過岸來,把錢榮之接下來的辭淹沒在笑聲裏。
秀才見了兵,有理不清。錢榮之無奈的看著亂烘烘的“盜”眾,不敢叫守城的士兵開動床子弩射擊,又不甘心放對手這麼輕鬆的過河,腦門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掉在青灰色的磚牆上。
這夥強盜不對勁兒,跟在錢榮之身後的新附軍統領緊皺眉頭,目光深鎖在最後渡河的二十幾個竹筏上。那批人不多,但身上散出來的殺氣比前邊的數千盜匪還重。喧嘩的匪群中,唯獨他們不呐喊,不爭渡,而是穩穩當當的齊頭並進。每一次下篙的動作都像事先演練過一樣,同時入水,同時前撐,向前逼近同樣的距離。距離河岸尚有一段距離,這批竹筏上已經支起巨盾,冷森森的箭鋒從木盾的後邊探出來,在太陽下閃出幽幽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