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賊(四)
劉大椿端著一碗的肉湯,蹲在民宅的門檻上,低低的歎氣。
這可能是他人生最後一頓飯,他吃不下去,雖然碗裏漂著久違了的一塊馬肉,聞起來香噴噴的,讓已經斷糧兩的他,肚子直冒酸水。
色已經很晚了,斜陽從西邊的城頭落下去,春的晚風徐徐吹著,血腥味道之間,帶著山林間的花香。這種景色,讓人分外割舍不下。
“大椿,吃吧,尋思啥呢”,曾經做過張鎮孫的親兵,現在與劉大椿同營的夥長雷動走過來,挨著劉達春坐好,脫下布鞋子在門檻上磕了磕,歎著氣道,“吃吧,吃完了,好歹做個飽鬼。不定閻王也看大夥臉色好,下輩子投胎投個太平盛世,省得到頭來,連魂魄都回不了鄉”!
“唉”附近的幾個士兵唉聲歎氣,都知道今晚突圍,新附軍要打頭陣,心裏湧起一陣悲涼。
“你,咱們這叫什麼事兒,早知道這個結果,還不如死在廣州了”!一個士兵恨恨地把木碗砸在地上,臉上的刺青不住抽動。宋軍自古有在士兵臉上刺字的習慣,蒙古人來了,將這個傳統揚光大。所有新附軍兵臉上都刺有字,即使化了裝逃掉,也會被百姓們認出來。
等待他們的命運早已寫好,突圍出去後,要麼是被邵武百姓抓回來獻給破虜軍,要麼是被其他地方的官府收攏,押回廣州,再次跟著蒙古東征西討。
“是啊,本以為跟著張製置投降,能過幾平安日子,誰知道,隻多活了六個月,還落了個罵名”。大夥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歎息著。哀歎著命運的不公平。他們都是廣州的鄉兵,北元名將達春率領三路大軍,兵臨城下,製置使張鎮孫及侍郎譚應鬥以城降,大夥都是當兵的,還能有什麼辦法,跟著降唄。誰料到降了沒幾,就被頁特密實帶著來打文祥,那文祥是凡人輕易能碰的麼,大宋狀元,文屈星下界。這不是,幾萬人,被人家幾千人打敗了,連回去的命都沒有。
“唉,守守不住,降又降不得,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啊”。雷動穿好鞋子,開始檢查綁腿,“咱們那時候,不降也得降。降了,達春那老匹夫頂多是拆了廣州城,不降,全城百姓都得被屠了。可惜咱張大人,降了大元,心裏還念著大宋。本以為是權宜之計,誰料想達春老匹夫看透了大人的心思,扣了他的家眷,硬逼著大人來邵武送死!”
“你什麼,張大人是詐降?”劉大椿手裏的木碗晃了晃,差點把肉湯潑到地上。
“詐降不詐降我不知道,反正,除了那個楊曉榮,沒一個人願意抱蒙古人的粗腿”,雷動壓低了聲音,啞著嗓子,半真半假地道,“我聽,張大人本來想緩一緩,等張世傑大人率軍登岸,來個裏應外合,沒想到,張世傑大人帶著皇帝遠走七星洋。咱們張大人的家眷又被達春扣了,才不得不受製於人,唉,可惜啊,那殺的毒箭,偏偏落在張大人和譚大人頭上……”。
“是啊,誰料到呢”,幾個士兵歎息著,幻想著能跟著張鎮孫背後捅韃子一刀的情景。這是一種非常矛盾的心理。亂世之中,很難哪個選擇更正確。
半年來,蒙古人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凡是被強攻下來的地方,結局就是屠城。先是瀘州糧盡,為元萬戶圖們達勒所破,安撫王世昌自經死,合城百姓被殺。元東川副都元帥張德潤破涪州,守將王明及總轄韓文廣、張遇春,皆被殺,蒙古人屠城三日。
紹慶、南平等州降了,百姓受到的損失相比起來反而。除了一些破城後司空見慣的暴行外,至少一些人生命得到了保全。作為本鄉本土的鄉兵,感情上,他們還是認可張鎮孫不戰而降的行為。同時,如果有獲勝的希望,他們也期待著能給韃子些苦頭吃。
“可惜,現在咱們想捅韃子一刀,也晚了”,有人低聲嘟囔道。
“未必,就看爺幾個有沒有膽子。到目前為止,求援的人馬沒一路活著衝出重圍,遠在廣州的大軍,恐怕現在還不知道頁特密實吃了敗仗。這邵武周圍全是山,咱們今晚能衝出去 ,沒人接應,也未必能活著回廣州。早晚是個死,還不如……”,雷動咬著牙,比了個砍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