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 六(1 / 3)

弄潮 六

暴雨肆虐地抽打著地麵。

在這多災多難的時代,上的風雲也變幻莫測。狂風夾雜著大量的雨水從海麵上衝過來,肆意縱橫。閩江上,黃色的巨浪像山一樣高,在風和海潮的雙重作用下,一會拍向空,一會兒撲向堤壩。

風雨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比風雨更迷茫的,是看風雨裏的人。

閃電從半空中砸下來,照亮祥雲觀正殿上一幹神明的臉。所有土偶木梗都垂著眼簾,對側殿密謀的諸人視而不見。

這樣的氣,通常沒有什麼香客善人前來施舍。偏偏堂下站立的,是一群被雨水打得像落湯雞一樣道士,圍著道觀裏的諸神,低聲細語。

“火雲道長,師可是傳下了口諭,見達春將令,就如師親臨!”靠近窗子的一個麻臉漢子聲音稍大,驚得所有人都不安地後退了幾步。伸長脖子,四下裏打量了好幾回,才有一個頭稀疏的老道低聲叱責道:“多福,你亂講什麼,大家既然來了,心裏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達川先生當然不急,你是個在家修行的居士,有宅有田。而我等卻是住觀的,當然要權衡時勢了!”麻子臉不高興的把老道的話頂了回去,同時暴露了自己著急的緣由。龍虎山教規不嚴,弟子分為居家修行的先生和住寺修行的道長。通常家裏有產業的,都不入觀。而沒有恒產者,則掛靠在道觀內,靠著平日百姓的捐獻和道觀的地產過活。偶爾兼一些裝神弄鬼,欺壓良善的買賣。

眼下文祥在福建路北三州鼓勵工商,均田免賦,減租減息。大部分沒有田產的流民都分得了土地,一些長期租種寺院田產的佃戶也開始與寺院協商減租。這讓一些道觀寺廟的損失巨大,每年光田租就少收百餘石,所以從道觀主持火雲到灑掃的道士,一個個都急得直跳腳。

“隻是劉子俊那廝在福州城眼線眾多,一旦烏大人失敗,大夥都擔待不起!”道觀的主持火雲道長猶豫著,對即將做的事情有些舉棋不定。

按情理,五鬥米教的傳人,的確該唯蒙古人馬是瞻。早在蒙古人還沒南下之前,忽必烈已經派遣特使,秘密選召了三十五世師張可大,雙方相談“甚為投機”。此後,五鬥米教教眾在元軍南下時,就充當起客和眼線的作用。作為回報,忽必烈命令張師主領江南道教,所有五鬥米教信徒的田產不交田賦,生意人也可免稅。

這種優惠政策讓五鬥米教迅膨脹為江南第一大教派,隱隱已經有了淩駕在北方的全真教之上的勢頭。與全真教的清淨無為的講求不同,五鬥米教崇倡入世修行,道門弟子與官府往來極其頻繁,相互之間利益瓜葛非常大。

文祥打下福建北方三州半土地後,大力推行他的戰時新政。祥雲觀昔日在北元享受的特權蕩然無存,佃戶要求減租,投身於五鬥米教中請求庇護的商販也因為破虜軍控製地區開始實行一稅製而紛紛離去。

利益受到損失後,一些教徒已經暗中和城內豪強勾結,向破虜軍施加壓力。此時接到達春命令,要求他們配合蒙古武士烏雲其,雲遊道士柳青揚等人刺殺文祥,熱情更是大受鼓舞,不顧外邊氣惡劣,聚集在祥雲觀中商量對策。

觀主火雲卻是個持重的人,雖然自家產業在文祥的治下受到了些損失,但一方麵迫於文祥兵勢,一方麵迫於內心壓力,遲遲不肯讓歸他隸屬下的幾位武藝高強的道士出手。

“火雲道友,我看,時不我待啊。當年皇上與師相遇,師曾預測二十年後,下一統。眼下二十年之期已經過去大半,而文瘋子卻不肯順應命,還百姓於太平盛世。並且用的全是聞所未聞的邪魔歪道,恐怕是妖孽轉世,為禍人間來了。為下蒼生計,我輩也應該仗劍除魔!”衣著光鮮,背著寶劍的青陽道士分開眾人,徑直走到火雲麵前道。

他俗家姓柳,是個揚州妓院出生的混混兒。後來加入了師教,在韃子南下時屢立奇功。這次達春特意派他從廣州派來與福州道友聯絡,讓他骨頭都輕了幾分,話間隱隱帶著尚方寶劍在手的優越感。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聽起來特別像命令。隻是嘴巴有些歪,起話來眼角和嘴角同時抽動,給人陰陽怪氣的感覺。

這句話的分量非常之重,非但主持火雲,殿中所有人都為之動容。三十五世張師曾經在忽必烈麵前預言,下在二十年後統一。這句話增添了忽必烈南下的決心,也成就了五鬥米教的聲名。眼看著文祥的勢力越來越大,如果到了師預言的二十年之期,大元將士還像現在一樣,忙著四處“救火”,五鬥米教的神話就要破產,非但大批信徒會流失,蒙古人的支持也將不再。

見眾人都被青陽道士的話打動,頭稀疏的達川居士輕輕咳嗽一聲,道“可我常聽人,民為貴,社稷次之。前些日子文祥的文集付梓,貧道在市麵上買了一本,其中有語,深以為然。其以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學派道統之爭則在國家之下。由是看來,我一宗一派之興衰,真的比百姓生死、國家興亡還重要麼?”

眾人之中,他是堅決反對接受達春所派任務的。蒙古人所過之地,屍橫遍野,本來就與道家的悲憫之心格格不入。三十五代師與其合作,已經是下乘之舉。但有著北方全真教的榜樣在,還可以推是為了勸忽必烈減少江南地區的殺戮,用謊言搪塞下悠悠之口。如果五鬥米教真的成為蒙古人手中的打手,從暗處走到台麵上,恐怕針對文祥的陰謀曝光之日,也是教名掃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