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 (九 卷終)(3 / 3)

忽必烈大步上前,取過羊皮。染血的羊皮卷快速打開,一行八思八創立的蒙古文躍然入眼:“陳吊眼登岸,前鋒已入通州!”

“說,陳賊怎麼會到了通州!”忽必烈上前,一把拎起信使的脖子。

“陳,陳賊”信使被憋得滿臉血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護送信使來的侍衛見狀,趕緊跪倒於地,哭奏道:“啟稟陛下,陳賊吊眼四日前突然出現在泥沽,打敗了守軍。然後駕駛小船沿桑幹河逆流而上,接著棄船登岸,直撲通州。他的兵馬有兩萬多人,各地,各地沒有足夠人手抵擋!”

“兩萬人?!”忽必烈的手一鬆,身體軟軟向後跌去。此番南下,他幾乎抽空了拱衛京畿的兵馬。留在涿州大營和大都城內的兵馬加在一起不過兩萬之數。真金太子拿兩萬不曾上過戰場的新兵與陳吊眼的兩萬精銳破虜軍作戰,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

而此刻,唯一可能保衛大都的呼圖特穆爾正在北方掃蕩殘匪。即便他聞訊星夜回援,到達大都城外也得在半個月之後。

“陛下!”月赤徹兒伸手攙扶住忽必烈,心痛地喊道。大都城不能丟,丟了大都,則天下英雄都會恥笑忽必烈無能,大元朝對各地豪傑從此更沒號召力。草原、河北、山東、河西,所有地方都會叛亂。包括原來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們也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英雄隻會追隨最強者,這是草原法則,並非忽必烈本身所能更改。

“傳令三軍,火速收兵北上!”背靠著月赤徹兒,忽必烈無力地命令。說完,他的目光轉向了北方,再不回頭。

北方,天下第一名都城外。

“宋!”“陳!”無數麵戰旗借著陽光,躍出地平線。

………..

“文丞相大獲全勝了啊!”泉州皇宮,幼帝趙昺百無聊賴地翻著報紙。連日來,報紙上刊載的都是元軍被勝利逼退的消息。最北方,陳吊眼將軍已經攻破大都的外城,正向皇城推進。而令人揪心的江西南路,伯顏與鄒洬酣戰之時,卻被蕭明哲、楊曉榮和起義將領夏良佐抄了後路。

伯顏隻能退過江北,否則,一定會被鄒洬和蕭明哲包圍在江西,死無葬身之地。伯顏退後,大宋疆土可推進到荊湖南北,除了川中和兩淮之外的大部分故土將被光複。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趙昺卻無法使自己高興起來。

“是啊,直搗黃龍府啊。陛下還京,指日可待!”趙朔笑著回答。

泉州城已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皇城外,百姓們的歡呼聲一浪浪穿過玻璃窗,衝擊著趙昺的耳朵。

“嗯!”幼帝趙昺點點頭,不做任何評價。此戰之後,文天祥威望更高。無論破虜軍收複多少失地,如畫江山,永遠不屬於趙家了。

“難道陛下不開心麼?”小太監樂清揚弓著身子試探。

“朕開心,如何?不開心,又能如何?”趙昺苦笑道。現在的他雖然沒有失去人身自由,卻失去了所有權柄。除了偶爾象征性地用一用玉璽外,在眾人眼裏,幾乎與普通人家的孩子沒任何差別。

“依臣之見,一切才剛剛開始!”樂清揚詭秘地笑了笑,手指間露出幾點寒光。

“吊眼,你看到了麼,咱們的戰旗又插回大都了。這回,再沒人能讓你撤離!”文天祥走上皇城,把一麵千瘡百孔的長城明月旗再度插在了城頭上。

時隔八年餘,破虜軍第二師戰旗又插回大都,無數老兵心潮澎湃,望著戰旗,熱淚盈眶。

“華夏必興!”宮牆下,百姓們齊聲歡呼。從今天起,他們再不是四等奴隸,他們也許隸屬於不同的民族,但在中華大地上,他們的肩膀從此一樣高矮。

“丞相,丞相!”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擠出人群,拚命湧向文天祥站立的城樓。負責護衛的破虜軍士兵手疾眼快,衝上前攔住了他的腳步。

“我要見丞相,第二師士兵要見丞相”乞丐瘋狂地喊道,襤褸的衣衫下,露出令人恐怖的疤痕。

“又是個瘋子!”圍觀的百姓厭惡地議論。自從破虜軍再度兵臨大都城後,每天都有人冒充失落的第二師士兵。每天都有撒謊者被負責城市安撫工作的陳龍複請出府衙,扔到盧溝橋去挖河道。

“第二師三團一營三隊都頭陳九向丞相報道!”乞丐見無人相信自己,扯著嗓子大喊。

“請他過來!”文天祥楞了楞,走下城樓,命令衛兵讓開了一條通道。能把番號報得如此清楚的,有可能不是騙子。八年前那場血戰結束後,的確有很多第二師士兵失落在敵軍占領區。

百姓們聽到了文天祥的話,哄笑了一聲,立刻拚命向前擠。一個乞丐能跟丞相大人說話,無論他說了什麼,都將是今天報紙上的重大新聞。

如果能看到丞相大人當麵拆穿騙子,將更是一個月內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

“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站在後排的百姓拚命向前,實在擠不動了,就伸長脖子發問。

“別吵,別吵,聽不見,聽不見!”前排百姓抗議。如果不是破虜軍衛士手挽手攔著,他們就要衝到文天祥身邊,代替丞相揭穿事實真相。這個陳九是個有名的無賴,數年來每天靠揀人家剩飯,替人倒馬桶生活。他如果是破虜軍老兵,那所有百姓都可以自稱陳吊眼。

“他在掏東西,一卷破布!”有眼尖者在前排大聲介紹。後排,機靈的報紙主筆們掏出鉛筆,在衣袖上奮筆狂書。

“有乞丐靠近丞相,掏出一卷破布,他說…..”他會說什麼呢?主筆翹起腳,伸長了脖子傾聽。

人群中,乞丐顫抖著手,把一個變了顏色,散發著汗臭味道的厚布包輕輕打開,裏邊,十幾個擦拭的甑明瓦亮的銅板晃花了圍觀者的眼。

“銅錢,這個瘋子!”有人失望地罵。

“那不是銅錢,那是守土證!當年,有人用金幣換,一個金幣買一個!”立刻有人出言反駁。眼前這個乞丐是個大財主,十幾個陣亡將士的守土證,即使不賣給收藏家,交給官府後足夠換得他此生衣食無缺。

“丞,丞相,當時我忍辱偷生…..”乞丐陳九的嘴巴顫抖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慢慢說,我聽著。弟兄們,弟兄們也聽著!”文天祥接過那沉顛顛的布包,心潮彭湃。這是當年福建大都督府抗擊張弘範大軍時頒發的守土證,陳吊眼的第二師士兵多為福建本地人,守土證幾乎每人領了一枚。

“持此之人曾為國守土”。銅板後,是文天祥親手所書,邵武兵工場精心鑄造上去的證詞。

附近的破虜軍士兵取來衣服,披在陳九肩膀上。當年那一仗打得過於慘烈,第二師完成任務後,在泥沽乘船撤離。去時的百艘戰艦,回來時隻有二十艘半載。如果陳九都頭當年能跟隨大隊兵馬南返,現在肯定已經升為將軍。

“我忍辱活了這麼久,隻是想問丞相一句話?”老兵陳九嘴唇哆嗦著,喃喃地問。

周圍的百姓立刻靜了下來,有心軟者開始悄悄地摸淚。此人不是瘋子,此人當了多年乞丐,卻守護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說吧,大夥聽著呢!”文天祥難以隱藏心頭激動,顫抖著聲音回答。十五年的荊棘歲月,多少陳九一樣的漢子埋骨荒野。今天,無論他們提出什麼要求,自己都當盡力去滿足。

“那年,我們幾個失散了,躲在下水道裏。沒吃的,沒藥。弟兄們一個個遠去,臨去前,他們托我問丞相”陳九擦了一把淚,哽咽道,“他們托我問丞相,當年,當年丞相說的話……”

圍觀的人群動了動,一起屏住了呼吸。這句話,無論陳九說什麼,都足以銘刻於史冊。

“丞相當年打天下時許下的承諾,還算數麼?”陳九捧起守土證,輕輕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