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幾乎是同時發現自己正死人般地漂浮在水麵上。
為什麼我會在水裏?我剛一思索,頭便昏昏沉沉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裏卻似是有個聲音在暗示自己,不然你應該在哪裏呢?答案一時無法得出,此刻的處境也由不得我再細想,先脫身再說。
不知道已經在水裏泡了多久,渾身像是被無數枚冒著冷氣的鋼針直侵骨縫。我連打了兩個寒顫,下意識地掙紮了幾下四肢,無奈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哎,她動了,剛剛她動了!”“嚇死了,我還以為是屍體!”
仿佛就是一瞬間,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被一股腦地塞進了我的耳朵。我循著聲音望過去,岸邊正圍著十幾個人,有的見我側過臉來甚至還誇張地不斷揮著手。
有那麼大的力氣喊,倒是把我拉上岸啊。我閉起眼睛不再看他們,攢了會力氣試著翻身遊過去,卻一個失衡嗆了口水。
冰冷鹹澀的味道頓時從鼻孔、嘴巴一並灌了進來,我猛烈地咳了幾下,雙臂向前用力地劃開兩邊的水。而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褪去了清晨的收斂,明晃晃的光束毫無遮攔地投射下來,我的衣服不知怎麼被撕得破爛,露在水麵外的皮膚莫名開始火辣辣地疼。就一刹的吃痛,大量的水再次灌了進來;身體裏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我越是想掙紮越是徒勞,似乎永遠無法再從這片水裏掙脫出去。離岸上不過十米左右的距離,卻被身體的不適感無限地放大,現在看來像是永遠到不了一樣。
一股絕望從心底嘶吼著,求生的欲望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強烈。
等下,我為什麼要說“從來沒有”?“從來”是什麼時候?
更大的恐懼油然而生。我慌了起來,試圖從腦海裏拚命找出些什麼東西來,卻一無所獲。剛才一直劃動的四肢逐漸平靜下來,身體卻因為嗆水而下意識地繼續掙紮。
奇怪,我在水裏竟然還會遊;或者說,我竟然在睜開眼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是在水裏!
那我究竟是忘了什麼?還是,我什麼都沒忘,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快速地在腦海中將僅存的記憶通通都過了一遍,嘴角漸漸掛起苦笑。如果說世界是一本完備的辭典,那麼,所有以“我”為中心的詞條都已經被刪得一幹二淨;餘下的部分則井然有序,各自風生水起,隻是完全看不出我生活過的主觀痕跡而已。
陽光的灼傷和水的冰冷像兩極的酷刑一般,我痛得簡直要蜷起身子,整個人漸漸沉沒下去。這時,忽然一隻有力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拖出水麵。
我幾乎是本能反應地反握住他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別怕,小丫頭你抓緊了我!”
他溫潤的聲音從容不迫地傳了過來,讓我感到莫名的安定。我終於放鬆下來,眯起眼睛偷偷地打量著他。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輪廓分明,一雙桃花眼逆著光綻開,略微上挑的長眉此時因為緊張而蹙了起來。
雖然我現在連自己多少歲都想不起來,但肯定不是他口中的小丫頭吧。正悻悻地想著,便又聽他好像在抱怨道:“你這小丫頭不怕死也不怕拖累我死嗎?現在是花癡的時候嗎,你好歹遊幾下幫幫我。”
我幾不可查地翻了翻白眼,實在不是我不想動,隻是我現在恨不得整個人都藏在水麵下來躲著陽光。他見我不出聲也不多勉強,連拖帶抱,很快便將我帶上了岸。
岸上一直在圍觀的人們連忙騰出小片空地。他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我平放在地上,咕噥了句“又要上熱搜了”便轉身去撿起地上的衣服。看樣子他是剛才見有人落水,把外套一脫就急急地跳下去了。見我平安無事,人們又半好奇半擔心地圍了上來;而在我的視平線上,看到的卻是密密麻麻的一雙雙腿。
“妹子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虧得剛剛那位見義勇為的小夥子……哎,我剛才一直在拍照,等下發微博。”
“你家在哪兒?送你回家還是去醫院?”
而我的大腦在一片空白裏越發沉重,甚至連人們的問詢聲傳入耳中後都變成了連續而急促的耳鳴。
家……在哪兒?我怎麼會想不開呢?按我的性格,一定會千方百計賴著活到最後一秒。可是,我又哪來的憑證去按自己的性格推測?對了,我是什麼性格來著?
透過人們雙腿的間隙,東南方向的陽光斑駁而強烈地灼燒著我的皮膚,和那些奇奇怪怪又不知所以的問題一樣讓我隻想迅速地逃避。
我用了極大的力氣爬了起來,試圖用胳膊去遮擋些陽光,以及人們探究的視線。剛才救我上岸的那個男人已經穿好了他的格紋大衣,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又遲疑著回頭看了我一眼。似是感覺到了我的不堪,他猶豫了幾秒,還是走了過來,脫下大衣仔細把我從頭而下地包裹住。
真是個好人,先抱他的大腿離開這兒再說。
我在心裏默默感念他的善良,同時又不得不打著算盤。盡管對於這個世界有著本能的熟悉,但是對於自己,我卻幾乎是一無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