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雖然始終對他有一絲提防之心,卻也知道他是襄城中難得的好將軍。見他如此淒涼離去,不但大帥不來相送,就是其餘的將軍也不曾出門,隻覺得心中感慨,卻又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決計不可涉足這一類的權勢鬥爭。
他一路往外,幾乎是一步一挪,帥府的親兵原本就驕橫的很,不欺付別人就是天大的善舉。此時見他挨了軍棍,痛苦不堪,不但沒有人上來幫他,反而是指指戳戳,以他的模樣來取樂。
“張將軍,你可算出來了!”
張守仁剛出帥府大門,那方達便迎上前來,向他拱手道:“張將軍,我已經聽到消息,恭喜你了。”
張守仁苦笑道:“恭喜我大難不死麼?”
方達道:“這是哪裏話來。若是真要處斬你,哪用我過去傳你。一個小兵到你那裏,當場取了你首級,號令三軍便是。”
見他滿臉痛楚,方達突然醒悟,自責道:“我隻顧為你高興,卻忘了你身受軍棍,想必很是疼痛。”
他轉頭向自己的親兵叫道:“快點去尋一駕馬車來。”
說罷,自己扶著張守仁的臂膀,向他道:“張將軍,從此咱們就是同僚了。過幾天,咱們背崽軍就要出城搜索撤退的敵人,尾隨追擊那些散兵。這個差事很是危險,張將軍一定要好好養傷,到時候好與兄弟們並肩做戰。”
張守仁忍著疼痛,先向他行了一禮,然後方答道:“是,還請方將軍多加照應。”
方達笑道:“背崽軍中與別處不同,一切均需靠你自己才行。”
兩人邊行邊談,已經到了靖安裏的坊門之外,一輛大車早就等候多時,見張守仁出來,方達的幾個親兵七手八腳將張守仁抬上馬上,趴仰在車廂內。待方達與張守仁話別之後,那車夫在馬屁股上輕打一鞭,馬蹄得得,向著張守仁所居住的城門永和裏而去。
與居住著城內大多數高官富商的靖安裏相對著的,便是張守仁所居住的永和裏了。這裏居住著襄城九成的破產流民,他們除了簡陋的住處可以存身,再無家財。襄城內所有的苦力和小販,均是出自此地。大道上溝渠縱橫,臭水垃圾遍地,一到夏天,蚊蠅遮麵,臭氣熏人,稍微有些辦法的人,都會搬離此地。
張守仁貧家出身,父親原本也不過襄城小販,戰死之後,若不是得了官府撫恤,母子幾乎難以存身。好在永和裏雖然是窮人聚居,論起人情味來,卻又與別處強過許多。十來歲的張守仁先是喪父,繼而失母,若不是吃了百家飯,受了眾人的幫助,隻怕早就餓死了。因為這個原故,他雖然當上了百人隊正,領取官俸,完全有能力到別處居住,卻是不舍此地,隻是花錢將老宅重新整修一番,又雇傭了一個老仆老黑打掃庭院,卻也是過的逍遙自在。
連日大戰,官府不好拿那些富商大族往城下做苦力,隻苦了城內百姓。永和裏的數萬百姓全是最下層的貧民,自然是首當其衝,全數被調往城下聽候使喚。今日戰勝,軍隊出城打掃戰場,百姓們卻也得在其後相助。是以張守仁被馬車拉回,街坊四鄰全然不在,平時吵吵嚷嚷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對他這個傷者來說,倒也合適。
隻是上車容易下車難,家裏隻有一個老黑,加上車夫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將張將軍扶下車來,動作之時,難免嗑嗑碰碰,張守仁疼的齜牙咧嘴,苦不堪言。待入室之後,他又趴在房內床上,命老黃將自己下身的衣褲褪去,以清水抹淨,敷上藥膏,這才覺得火辣辣的臀部開始變的清涼,不禁暗讚一聲:“這藥膏真是了得。”
他累了幾天,又身受棍傷,服藥之後心裏一片清寧,很快便昏沉沉睡去。
這一覺昏天黑地,從正午時分一直至天色黑透,方才幽幽醒轉。
“老黑,做飯了沒?
醒轉之後,自然覺得腹若雷鳴,好幾天沒有象樣的吃東西,自然是大呼小叫,立刻命老黑上飯。
此時房內隻有燈油一盞,黯淡無光,諾大的居室隻有一張大床,幾張長凳,靠著西牆的山架上擺放著一些生活器皿,所有的一切,均是顯示的主人的貧窮與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