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迅速盤算,口中卻是不停,又向張守仁道:“將軍適才說,北岸有不少百姓死難。好象蒙兀人就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不過將軍若是讀過史書,想必知道,自秦趙長平之戰,坑四十萬趙人,然後項羽坑殺二十萬秦人,其後千百年間,每有戰爭,都是殺人盈城,殺人盈野。這還是大漢內鬥,漢時,漢人武力強盛,將草原上的蠻夷打的落花流水,多少牧人百姓,死於非命?還有我的遠祖,初時是大唐治下的小族,一向恭謹,後來是委實耐不住邊將盤剝,這才造反自立。將軍,難道大漢百姓的命是性命,我異族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張守仁聽他說完,心中有如急風暴雨一般,拍打個不停。此人言辭犀利,口材了得,說的樁樁件件,卻又偏生是實,委實教人難以辯駁。
他屈手靜坐,直到將兩手的手指屈的發白,格格做響,心中直想:“為將者,其心不易!”
片刻之後,隻覺得心思平靜安寧,那耶律浚仍然在滔滔不絕的論說,隻是那些話語,卻如同遊魚在水,輕靈飄忽的在耳邊轉瞬遊去,再也無法擾亂他的心神。
半響過後,張守仁微微一笑,打斷耶律浚的話頭,向他道:“耶律先生,我敬你是個有學識的人。不過,你不必再拿這些言語來亂我心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尚且不愛人,千百年來,死在天災上的人,還少麼。難道我也去和老天算帳不成?以前的事,不必再提。現下大楚和蒙兀互為敵國,我們漢人不是豬狗,不管你們蒙兀人或是契丹人當年如何,現下來欺付漢人的,是你們。耶律先生,我們還是以誠相待。你將這次襄城退兵,還有你們返回草原原委告訴我,我可以做主,放你回去。”
耶律浚大感驚奇。這個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竟然能明辯至此,就算是天下名將,積年老吏,亦未必能迅速從自己用詭辯織就的羅網中抽出身來。
雖是驚異,卻是微微一笑,向張守仁道:“將軍,不是我小瞧了你。你就是得了我的招供,擅自做主放了我這樣身份的人,將來禍事不小。”
張守仁傲然道:“你不必再來言語來激我。我既然有了放你的話,自然會自己負責。你怕我說話不算,那麼我將你遞送京師便是。”
耶律浚眼神一跳,終於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年青人尚且還會講信義,若是張守仁年紀再大上十歲,他就再也信不過了。
“好吧,請你屏退左右。”
他見張守仁遲疑難定,便微笑道:“將軍,若是這點小事也做不到,叫我如何相信你的保證?”
張守仁點頭道:“也是。”
說罷,向唐偉李勇令道:“兩位請到帳外監斬。”
他說的客氣,卻也是叫這兩人一同回避。
兩個隊正到也並不想聽這一類的機密消息,身為職業軍人,早就習慣了聽從上司命令行事。至於兩國大義,政治爭端,還是少聽少想的好。
隻是張守仁如此行事,將來沒有人證,他與這耶律浚到底說了些什麼,卻是無人知道。若是立了功勞,朝中有人還好,如若不然,隻怕麻煩非小。
“將軍……”
張守仁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這兩人擔心自己。他到也不是沒有考慮,隻是僵持到這個地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是不能退縮。
自從當年父親戰死之時,他便開始了練心的過程。到了此時,已經沒有什麼事讓他畏懼。
“兩位請行,呂大帥和朝廷自然會明辯事非。”
對呂奐和朝廷到是很了解的兩個隊正到是齊齊歎了口氣,一起向張守仁行了一禮,轉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