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兵者詭道(十)(1 / 2)

張守仁嘴角帶笑,反向他道:“若是你,怎麼處置這些人?”

張仲武略一沉吟,已經知道對方的意思。當下苦笑一聲,答道:“此皆為死戰之士,原本應該編入行伍,以為助力。隻是這些人跟隨我左衝右殺,都是我的心腹將士,除我之外,旁人再難駕馭。這些人中,小半是職業軍人,彪悍勇猛,大半是起事流民中的精銳,桀驁不馴,為百姓則滋擾地方,為奴則誓死相抗,除了徒費民力財力,別無所得。若是我,必定下令全部處死,然後傳首各處,以為造反者戒。”

張守仁輕輕擊掌,笑道:“你還算是識趣,並不敷衍我。”

張仲武苦笑道:“魏王以法治河南,對境內百姓恩不多而法嚴苛,現下雖然開始施恩百姓,但沒有幾年功夫,絕不會聚攏起民氣來。在此之前,絕不會自廢法度,以使人有僥幸之心。”

他垂首道:“我全明白,隻盼魏王下手前,不要折磨他們。”

適才提起大楚朝政腐敗,百姓受苦時,此人尚且有些保留,到得此時,為部下和自己傷感,卻是當真。

張守仁看著他滿臉痛苦之色,知道時機已至,便道:“若是無人知道他們是流民賊軍,又當如何?”

張仲武臉上掠過一絲不解之色,詫道:“魏王此意,我委實不解。”

“大楚孱弱,軍務不整,國民虛耗。除了商貿繁榮,民間日苦。而官員卻是貪汙不法,上行下效,軍人隻欲守成而無進取之心,訓練敷衍了事,缺乏鐵礦而致武器盔甲越來越是粗糙。現下我與蒙人隔河而峙,我過不去,他們也無力南下。難道教我這近二十萬人的大軍,閑置無事麼?”

張仲武先是大驚,然後默然不語。半響過後,方道:“建康駐軍六萬,周圍各軍州也有四萬守軍,光是這一路,隻守不攻的話,魏王以一年之期,未必能破。況且一旦攻建康,則襄城守兵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六萬多次對抗蒙兀的強軍揮師而至唐、鄧,危及穎州,大帥當如何料理?”

見張守仁微笑不語,他又道:“況且京師十二萬禁軍,還有諸路鎮軍近二十萬,朝廷在沿準水和長江一線,足有四十萬以上的強兵,大帥此時欲全取大楚,太過艱難,也很難成功。”

“這可是你唯一的活命機會?你若我為先導,以你我對京師禁軍和建康鎮兵的熟悉,下石采,克建康、平江、直下京師,就是旦夕不可得,也可困住京師與地方的通路,再擊敗前來的勤王兵馬,則天下可得矣。”

張仲武低頭想了一回,搖頭答道:“不成,這樣太冒險了。孤軍深入大楚內地,兵行不義,必使得大楚上下一心,此其一。兵法有雲,五則圍,十則攻。大帥的兵部兵力,也不及楚軍一半,就算光建康與京師等處的兵馬,也與大帥全軍的數目相同。飛龍軍再能打,比蒙兀人又高明多少?他們雖然騎馬不擅攻城,可是弓弩之強,戰士之勇猛,天下無人敢掠其鋒,就這樣,十年攻襄城,折損兵馬無數,還死了一個大汗,連襄城的皮毛也沒有傷著,更何況咱們是要渡江擊建康,入京師。太險了,竊為大帥所不取。以大帥之能,再等三年,足可再練兵二十萬,到時候以堂堂正正之師,以吊民伐罪的名義南下,楚軍野戰不是對手,大帥又可以用優勢兵力圍城而克,則長江以南,全為大帥你所有了。到時候,若是大帥留著我一條命,則末將必定會為王前導,雖身為霽粉亦不敢後退半步,請大帥三思。”

此時張守仁與他討論軍事,他便也老實不客氣,便以大帥相稱。因見張守仁並不在意,聽完他話後,便長身而起,目視牆上木圖,默然不語。

他表麵鎮定,其實心中亦是惶恐。人非草木,絕無人會對自己的性命漠不在意。此人以梟雄自詡,此次沒有抓著機會,成其大事,心中本就鬱鬱困頓,投了張守仁,卻不料對方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重擊之下,心中再也沒有什麼“大誌”,對方卻又在此時,提出南伐一事,隱約間,又有重用他的意思,卻又是等若是死水微瀾,將他的心攪的七上八下,等若被張守仁玩弄於股掌之上。

半響過後,卻見張守仁轉身回頭,向著他鄭重道:“我令人查過你的底。你幼年時,家中貧困,一場瘟疫,父母兄弟俱亡。你為了埋葬親人,奔走哭號,費了半年功夫,才找了一個水漫地,勉強將一家幾口,用草席裹了,草草安葬。這一經曆,使得你性情大變,投軍後,一個人做幾個人的事。以你的身份背景,能三十來歲就做到指揮使,已經是難得了。不過,你運氣不好,大楚這些年來,戰事隻是在襄城打,守城而已。你在建康軍中,根本再也沒有表現的機會。以大楚最重資曆和背景的習慣,你在五十五歲出軍時,能混到兵馬副使,就算是祖上有德了。這樣一來,你當然是鬱鬱不樂。在建康軍中,你就是有名的不安份。若是無事也罷了,有事你肯定第一個衝在前麵。無它,想出頭罷了。”

張守仁看看他神情,又噗嗤一笑,道:“我的事,想必給你的刺激更大吧?我也是小家小戶出身,卻是一路風光,先是在中原以兩百騎破敵數萬,是我大楚軍中幾十年沒有過的奇跡。我也是一路向上,直做到了京師的兵馬使。然後就是北上河南,幾年光景,又成了節度使,魏郡王。這樣的風光,卻教旁人得了,而且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你的心裏,難過的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