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了?”常樂笑問。
“不論如何,他終站了出來,保全了客棧諸人的性命。”蔣裏說。
“你如此看他,怕也是因為李老的緣故吧?”常樂問。
“自然有這原因。”蔣裏點頭。“我爹欣賞的人並不多,李老確是一個。”
常樂不語,緩緩點頭。
“我們先要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常樂說,“然後便轉回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何處安全?”蔣裏問。
“現在也說不清。”常樂說,“自然是走得越遠越好。”
“這兩兄妹倒好說,那些夥計……難道都沒有家人?”蔣裏說。
“這倒沒想過……”常樂皺眉撓頭。
現實不是戲文,不是小說,每個人身邊都有千絲萬縷,將自己與別的人連在一起,絲縷的那一邊或是父母,或是心愛的姑娘,終不能說割斷便全割斷。
一句話散了眾人,但又如何散得盡他們身邊的千絲萬縷?
隻說讓他們遠行,遠走高飛,可這一句遠去裏,有多少生離之苦?
常樂一時沉默。
天下不寧,小民便無可安寧,今日尚有家有業,明日便流落江湖。
若有一天,有人逼得自己不得不與夥伴們分離,不得不與師父分離,自己作何感想,有何體會?
常樂也隻能沉默。
“我去見見他們。”他想了許久後站了起來。
蔣裏看著他的背影,心生敬佩。
他知道樂哥在為什麼擔憂。
他覺得能為那些素不相識者的人生而心生憂慮者,才是真正的俠士,才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
至於那位穆將軍,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是報恩罷了,不過是爭勢罷了。
口口聲聲為國為民?
樂哥說得好——不過是殺人滅口的借口罷了。
從家兄妹正在收拾行李,見常樂到來,急忙迎入屋裏。
“把大家都叫來,我想說些事。”常樂說。
從桂點頭,將夥計們都叫到了屋裏。夥計們戰戰兢兢,有些忐忑。
常樂問了一下諸人的家裏,夥計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沉默不作聲,似是怕說出了家裏情況,接下來便要迎來更可怕的局麵。
自己死也就死了,還要連累家人,實在是罪過。
那麼,謹慎起見,便還是什麼都不說吧。
哪怕問話的,是曾出麵救自己的恩人。
常樂歎了口氣,明白諸人想法。
“離鄉背井,總歸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常樂說,“但有些事,非人力可以改變。”
大家都沉默著,有的夥計突然心生感觸,開始默默流淚。
“不論如何,能活著總歸是好的。”常樂安慰道,“他們給的那筆錢,數目也不小,足夠重新安置你們自己與家人。除此之外,我也會再給你們一筆錢,算作補償。”
“常公子……”大廚是個壯實的漢子,有幾分膽色,當時就曾拿著菜刀想與軍人們拚命。此時聽到常樂的話,心裏又生出幾分感動,忍不住說:“您補償個啥呀,又不是您害我們遠走他鄉。”
“就是。”有夥計點頭,“若不是您,我們隻怕早都死了。”
其餘人默默點頭,眼中有謝意。
常樂並不想否認,並不想假意謙虛客套。
他說:“雖然不公平,但勢比人強,總是無奈。大家散後,立刻帶著家人一起遠離泗水州,能走多遠便走多遠吧。這些錢足夠你們做些小買賣,又或在鄉下買塊地,自己種也好,收租也好,都是營生,當能強過現在。”
他目視眾人,低聲說:“我請大家來,隻想叮囑一句——活命不易,所以大家應該珍惜。這件事,死也不能泄露半個字,否則不但自己受累,家人受累,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會受累。”
夥計們不語,但都鄭重點頭。
人誰無心?
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何人能看不明白?
常公子救了自己一命,行俠其實已畢,但今日又有這一番話,是為了保誰?
難道是保他自己秘密不泄,將來不會被奸黨追查到?
若真如此,殺人滅口豈不是上上選?
終是真心為我們好,為我們考慮。
這般人物,這般行事,若不能讓我等感動,我等為人,與禽獸何益?
常樂看著他們感激的眼神,心裏卻隻覺得有些堵。
他起身,拱手,施禮後,離了大屋。
走廊盡頭處,他看到了李嶽亭。
“你若在朝為官,定能造福大夏億萬黎民。”李嶽亭認真地說。
“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吧?”常樂麵對如此讚譽,卻隻是皺眉。
心中不喜,又何必強裝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