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帝照笑了:“我有何不敢?”
常樂也笑了:“你不是不敢,是不能。”
“為何不能?”江帝照問。
“因為你的身體裏有我。”常樂鄭重地說。
江帝照麵色一變。
黑暗世界之中,紫焰衝天而動,但卻漸漸後退,終收縮於神火宮外圍,如同兵敗的將軍,隻能據守城池,閉門龜縮,不敢再開門迎敵。
重重迷霧,鋪天蓋地。
江帝照感覺到全身發寒。
“那到底是什麼?”她問。
“我不知道。”常樂搖頭,“從我來到這世間,它便在我體內,從來不曾散去。你不應該招惹它。”
“又如何?”她冷笑,“本王吸食你的血脈精華並不多,不必多久便能將它清出體外。”
“沒錯。”常樂點頭:“若你身上無傷,又不是在與我和它拚命的話,自然有那等能力。”
江帝照閉上了眼睛,許久不語。
“天劫。”她輕聲說,“這便是天劫。”
“與天何幹?”常樂搖頭,“分明是你自己作的。人不作不死,這道理,妖也通用。”
他突然厲喝一聲,數百裏山川大地之力奔騰於一劍中,匹練般向前而去。
江帝照本可擋住,但體內世界中,迷霧突然加強,瞬間將神火宮籠罩,令她的力量受困於那宮殿之內,不得外放。
她麵色冰冷,揮手便是十數爪。
但那紫雲屏一遇上劍光,便立時碎了,巨爪不等發揮威力,便與紫雲屏一起消散。空中巨喙,失去強悍力量,在這一劍洪流之下,終瓦解成煙。
她在那劍光中搖擺,踉蹌後退。
洪流劍光,如真似幻,又仿佛是一陣狂風,一道狂潮。流過後,衝過後,掠過後,便在她的身後漸漸地湮滅。
她立在火河之上,看著常樂。
“那一夜,我本以為憑自己的睿智,必能占到極大的便宜,不想……”她搖了搖頭,話沒有說完。
“初時我倒有些欣賞你。”常樂說,“但到後來……發現你不過如此。圖謀仙苑火脈便罷了,人也好,妖也罷,為自己生存得更好,常會掠奪其他生靈的一切,包括生命。但你的道理,令人覺得無聊也無趣。”
她笑,笑得恣意放縱。
然後她哭。
“你知道我們妖族有多苦?”她問,然後搖頭說:“渾渾噩噩,蠢生愚長的草木生靈者,倒也算好些,因為原本無智無覺,便不知痛苦煎熬;生而為獅為虎,傲嘯一方者,也更好些,因為強大無匹,無人敢輕犯,不知也不須畏懼。”
她苦笑:“像我們這般的妖族,戰戰兢兢,勉勉強強,掙紮於山林之中,每日心驚膽戰,其中辛苦,有誰知曉?那個胖子說的好——小野雞,小野雞……”
她哈哈大笑,笑得猙獰。
然後她倒了下去,就這麼摔倒在地岩火河的河麵上。她的目光漸漸變得黯淡,身子漸漸地向著河中沉下。道道水火湧過來,將她覆蓋,將她吞沒。
群妖怔怔看著,一時如同被雷轟焦了身。
“怎會如此?”青翼女妖麵色慘白,站立不穩,突然猛地轉身,背後一對膜般青翼生光,帶著她向洞口疾掠而去。
其他妖族,一時未反應過來,常樂便已經轉過頭來,望向他們。
“既然來了,便不要走了。”他說,“江帝照生前待你們不錯吧?那你們便跟著她吧。”
“殺了他!”有健壯妖族大吼著,向著常樂衝來。
常樂揮劍,金光閃耀,劍刃上掠過無窮幻境,山川大地,數百裏風光。
數百裏風光啊!
又豈是一頭大妖之軀容得下的?
那妖族身子顫抖,轉眼被金光掠過,肉身裂痕橫生,鮮血順著裂痕流出,染紅了衣,染紅了皮,染紅了地。
他瞪大了眼睛,撲通一聲倒進了地岩火河之中,就此沉沒。
“合力殺他,合力!”有英俊男妖大叫著,作勢欲施展全力,但當那些妖族同伴們奮起衝殺向常樂時,他卻一掠而遠,向著出口逃去。
“江帝照,你死早了。”常樂搖頭歎息,“你真該多活片刻,好好看清你們妖族的嘴臉。你泉下有知,應該懂了吧?但凡擁有智慧的生靈,其實都是一樣,有美好的一麵,也有醜陋的一麵。人如此,妖亦如此。”
他揮劍。
金光起,劍刃掠空,數百裏的幻境籠罩群妖。
那幻境之中,傳來尖嘯之聲,傳來哭喊之聲,傳來不甘之聲,傳來求饒之聲。
常樂不答,惟以一劍回。
金光流動過後,撲通之聲響個不休。
常樂閉上了眼睛,想起了那位獨身侍弄峰上花草的女子。
“我讓他們都來陪你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