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雅單達正痛苦地活著,可他相信一切都會很快過去。在他的生命裏,不知道,也永不會知道自殺是怎麼一回事,他不甘心讓自己的名字在此時的死亡冊裏白添一筆。就算死去,他的靈魂也要交到上帝手裏。如果災難真的要讓他喪命的話,那他也要盡最後一口力氣與之抗爭。
雅單達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盡管黑暗、寧靜、饑餓與孤獨不斷地向他侵噬。他知道生命是脆弱的,但同時也是堅不可摧的。他開始咳嗽,而且咳的愈來愈厲害,愈來愈停不下來。他想到漢特拉死前也是始終不停地咳嗽,於是他用手捂住嘴巴,或捏住鼻子,想要製止。有一次,他咳出一灘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因為看不見,好像是淤血,但他告訴自己:不是。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環境中,雅單達居然一點也不害怕。他的身邊正躺著一個死人,一個叫漢特拉的死人。但在雅單達的心中,他卻是一個與死亡抗戰到底的英雄,更是自己親密的朋友。他真感恩能在漢特拉死前的時刻與他交成了朋友,這讓他毫不畏懼當前的一切。那種生死關頭所結成的友誼,不是注解著吃喝玩樂,而是詮釋了生命。
雅單達覺得渾身酸痛,他因胸口悸動而出現了心慌嘔吐,但又吐不出東西來。他的耳朵裏響起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接著就聽不到任何響動了。他突然間覺得是自己的耳朵聾了,於是,他急忙叫了兩聲。還好,他仍能聽得見。他告訴自己,要時常與自己說上幾句話,好聽聽聲音,讓自己不致忘記還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又拽了拽沉重的耳朵,拍了拍滿是灰塵的臉。
他的身體有時冒汗不止,熱的發顫,有時又冷的直打哆嗦,使他不得不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兩隻胳膊緊抱在一起。在雅單達覺得巨熱難熬時,他的眼前會浮現一副情景,他看到一個人正從冰山的遠處走來。就在前一刻,那個人還在冰凍裏掙紮,他已經在那裏被冰封了幾十年,直到冰山漸漸開始融化,才掙脫出來。他滿臉解脫的樣子,雙手正不停地搓揉著身體以得到溫暖。這種場景讓雅單達一下覺得涼快了很多,如同他也剛剛從冰山裏走出來一樣,身體正被一股涼氣包圍著。但刹那間,雅單達又覺得好冷,寒風吹進他的骨節與骨髓裏,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於是,馬上又有另外一副情景出現。那個從冰山裏出來的人正向一個點著碳火的小屋走去,他在那裏,渾身的冰凍被疏解,他躺在床上,一張厚厚的棉被蓋在身上。伸展四肢後,一股暖流進入體內,通向全身,他酣酣而睡。不過,這一切都隻是想象,而雅單達正是在這樣的想象中,伴著身體的忽冷忽熱度過了幾個晝夜。
有時候,雅單達突然大笑起來。他已毫無力氣,但卻神經質地還想笑幾聲。他這是在做什麼呢?又一次嘲笑命運嗎?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命運真的很好笑,他竟然可憐到隻能找一個身體虛弱,頭腦不清的人進行折磨。難道命運本身就是為了折磨人嗎?不,雅單達相信命運不會這麼不公平,這麼不講人道。他突然間聽到了自己的笑聲,真不可思議,那種笑聲是他從來不曾發出過的。它帶有一分悲壯、一分惋惜、一分倔強,還有一絲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