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強不息、做事嚴格(1)(1 / 3)

在清華,誰都知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這句話的涵義,因為,它不僅是鼓勵清華人的一種動力,更是清華人在實踐中的一種精神,嚴格要求、自強不息的奮鬥,為自己、為清華、為民族、為社會培養出可繼重任的“今之學者”。

人生範本:陳寅格——自強不息,做事嚴格

嚴以律己

清華園內有趣的人物真多,但是其中最有趣的的要算陳寅格先生了。你們中誰有好奇心的,可以在秋末冬初的一天,先找一找功課表上有“唐詩校釋”或“佛教翻譯文學”等科目的鍾點,然後站在三院教室前的過道上等一等。上課鈴響後,你們將看見有一位裏邊穿著皮袍外麵套以藍布大褂青布馬褂、頭上戴著一頂兩旁有遮耳的皮帽、腿上美國著棉褲、足下蹬豐棉鞋、右手抱著一個藍布大包袱、走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純粹國貨式的老先生從對麵行而來。這就是陳寅格先生了。

進清華後,和同鄉們閑談,偶然提出了一個“誰是清華最好的教授”的不大聰明的問題來。他們都異同聲地答應了“陳寅恪先生”——一個剛被我認識的名字。這幾個同鄉都是有眼力有識見、而且都跟著陳先生上過課的人。他們的話,我自然相信。但奇怪的是,不但同學們對陳先生這樣地推崇,就是教授們也一致的推崇陳先生。每回我上中國哲學史課的時候,輒看見馮芝生先生很恭敬的——好像徒弟對著師父那樣的恭敬——跟著陳先生從教員休息室裏出來,一邊走路,一邊聽話,直至教室門,才相對的打了一個大躬,然後分開。這個現象固然很使我們感覺到陳先生的實在偉大。

因此,我便發生了這樣的一個疑問:像陳先生那樣的人,在現在一班自命站在時代前線的人的眼光中,大概是再落伍也不過的了;但是為什麼他又是那樣的偉大呢?我想也許就是因為他肯落伍,肯不跟著一班隻會呐喊不會做事的人去抓住他們的所謂時代精神,所以才這樣的。這便是先生的精神,先生不聲不響地做學問,不為名昨,嚴格地奉行著自己的準則。

先生為人在各個方麵從不特殊,舊日清華的教授大多數每年開兩門課。當時先生開兩門課不特殊,也特殊。先生自少年時即體弱多病(見先生撰《寒柳堂記夢未定稿(七)關於寅恪之婚姻(補文)》,石泉整理,載王永興編《紀念陳寅恪先生百年誕辰學術論文集》,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抗日戰爭八年中,顛沛流離,溫飽都成問題,在惡劣的生活條件下,教學研究不輟。後又遠渡重洋,雙目失明,健康受到極大摧殘。在這樣情況下,以超人的精神意誌,堅持開兩門課,似不特殊,實特殊也。

一次午飯後,先生命我去中文係,請中文係安排他授課的時間,他在中文係也開一門課。當時,先生是中文係曆史係合聘教授。從我和先生見麵後幾個小時,看到先生雙目失明和健康不佳,內心一直感到淒苦。聽到先生的話,我冒失地說:“您身體很弱,在曆史係講一門課已經夠累了,是否不要在中文係講課?”先生看了乍我,嚴肅地說:“我拿國家的薪水,怎能不幹活!”就這樣,先生開了兩門課。

“我拿國家的薪水,怎能不幹活!”樸素的語言的內涵是忠於國家民族的崇高精神,是真理。先生是義寧陳氏忠義之家的第四代,淵源於賢者之門,不是偶然的。

我在記述一九四六年寅恪先生在清華講授兩門課,又聯係到在抗日戰爭期間他在昆明西南聯大講兩門課的情況,旨在說明先生一生的教學都是如此。他的教學又是高水平的,例如他講授晉南北朝史、唐史幾十次,每次內容不同,每次內容都是新的。先生備課講課又極為認真,絲毫不苟。從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八年,先生備課講課時,我始終在他身邊,為他讀通鑒和多種史籍,檢視史料;他授我抄寫講課綱要,上課時我在黑板上寫史料。一字之誤,他都不放過。每講完一次課,先生極為勞累,他用他的生命去作他認為應作之事,他認為平常事,這就是先生所說的“怎能不幹活”的深刻涵義。先生在一九二九年五月寫的題為“北大學院己巳級史學係畢業生贈言”一詩的後四句雲:

天賦迂儒‘自聖狂’,讀書不肯為人忙。平生所學寧堪贈,獨此區區是秘方。(見《陳寅恪詩集》清華大學出版社)“為人”之典出於荀子勸學篇,荀子雲: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何謂為人,即讀書為了給別人看,得到吹捧,自吹自捧,得名得利,得到各式各樣的官,頭戴各式各樣的高帽子。何謂為己,即“讀書不肯為人忙”,先生有正確的解釋:

士之讀書治學,蓋將脫心誌於俗謗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場。(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金明館叢稿二編)

上文所雲讀書為了得到吹捧,為名為利,是俗諦;上文所雲先生忠於教學職守,是真理的發揚,下文謹述先生求真實供鑒戒的史學思想,是極高的史學研究造詣,也是真理的發揚。就先生而言,前者屬於做人,後者屬於治學;前者為高尚道德品質,後者為高水平的學術成就;二者同源一體,不可分割。不學習和了解先生的做人及其質直的思想感情,就不可能了解和學到先生的治學和學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