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捏著衣角,他還小,不知道太多事情,但至少他現在還是明了這世道亂了。
很多事情來不及解釋,就如同他被爹娘藏在了酒窖中,卻無說任何理由一般。濃烈的酒氣夾雜著外麵的淡淡血腥味,李淳風皺了皺鼻子,極為不喜。酒窖的環境十分惡劣,殘爛的青石磚瓦散發出讓人作嘔的餿味,不過兩天都呆在這兒,早已習慣。
他很想出去,可是外麵斷斷續續傳進來的刀劍交擊聲生生地止住了他的腳步。他現在多麼希望傳說中的仙人能夠來到麵前,伸出一隻溫暖的手帶他離去。
仙人是有的,不過都脫離紅塵。俗世皇朝眾多廝殺都與他們無關。他們與世隔絕,尋仙問道,翱翔於九天之上,仗劍快意,酣暢淋漓。他往往都是在爹娘隻言片語中聽聞一些仙人的相關事跡,心生無限向往。
傳說中,仙人一掌就能夠移山填海,好生強大!千萬軍中取人首級也隻不過是一息的功夫。而他們大周就有兩位仙人坐鎮,所以穩據了沃野千裏的中原地區,不至於被北方犬戎蠻族及南方巫族侵擾。至於東海,則是無邊水妖疆域,主宰者據說是真龍。
西方有什麼,他還不知道,或許,這一輩子也沒法知道。說不定,他明天就會死掉。酒窖剩餘的食物隻有一天的量了,明天他再無任何果腹之物,要麼餓死,要麼就出去。
可是出去,死亡的可能性亦是大得很——
大秦已經攻破了大周帝都,天子拱手將天下相讓。帝都淪陷卻並不能滿足大秦軍隊的殘暴,其軍方最高將領秦起統領下,大秦虎狼之師殺戮百萬,屍橫遍野,無數的城池即便是投降亦不得幸免,遭遇屠城。
在這樣的情況下,傳說中鎮守國門的那兩位仙人居然仍未出現,何解?他不清楚,但是他清楚的隻有一件事——大周被滅的結局毋庸置疑。
李淳風所在的城鎮是蓮山,它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城鎮,跟整個大周比起來,如同塵埃一般微小。即便是這樣的城鎮,兵戈之聲都連續響徹兩天兩夜而沒有斷絕,可想而知,外麵的情況到底有多麼慘絕人寰。
可能這一次真的要死了吧,那麼多事情都來不及做,那麼多人都來不及相識,即便是擦肩而遇,也好啊。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不過他可能再也看不見了。
一念至此,李淳風閉上了眼睛。
爹娘也再都看不見了……
恍惚之中,他似乎聞到了飯菜香,那麼熟悉,那麼飄渺。而下一秒,他聽到了腳步聲,還聽到了揮劍聲,天井蓋一下子被刺穿,一絲光線透進來,淒美得不可方物。李淳風睜大眼睛,沒想到,還是被人找到了。
雖然腦子裏無數次閃現過這樣的畫麵,他還是咧嘴苦笑了一下。
他才十三歲,就要麵對死亡,死是什麼感覺?他捏住衣角的手緊了,膚色蒼白。他不會認為來人是自己的爹娘,因為他在被藏在這裏的時候,從爹娘那兩雙決絕而又無限淒哀的眸子裏,他看到了永別。
“吱呀……”
天井蓋被完全移開,他從朦朧中看清楚了來人的身形——
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頭戴鬥笠,身著粗布麻袍,雙眼如星辰一般讓人極易深陷其中,高挺的鼻梁上還染有一線血跡,他的脖子上紋有一條猙獰的赤龍,腳下則踏一雙草履。
“喲……還真的是個小屁孩……”
男子看見李淳風稚嫩的小臉卻顯露出如臨大敵的模樣,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李淳風沒有說話,他分不清眼前人是大秦抑或大周,不過不論是大秦還是大周,他都明白自己沒法兒主宰自己的命運。
男子開口問道:“你叫什麼,為何在這兒?你家人呢?”
李淳風沒有任何回應,依舊謹慎地盯著男子。他不明白,明明外麵戰火連天,這男子居然還有心思與自己在這裏談論身世,他究竟是誰?
男子或許是覺得自己突兀了,撓了撓頭,道:“呃……咋說呢,嗯,我不會殺你的,我也不會傷害你,我隻是路過此地的普通人。”
李淳風很想呸他一口,傻子都知道普通人才不會在險境之下饒有興致拉家常。
見李淳風還是沒有說話,男子隻能無奈地撫額,道:“小子,如果你無處可去,不如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去安全的地方,算是相識一場。”
酒窖的餿味散去了一些,陽光的溫暖消融了這裏漸生的寒意,李淳風沒有回話,但是鬆開了拳頭。
男子抿起嘴角:“那……我就拿一壺酒咯?算是我保護你的酬勞?”
雖然他是在問,不過卻絲毫不客氣地走到李淳風的身前,伸手繞到他身後,捧起了一小壇老酒,二話不說便揭開壇蓋,一股濃烈的酒香從壇子裏噴薄而出。
“好酒!”男子雙眼精光一閃,“我果然沒有聞錯!”
李淳風心裏嘀咕……原來這怪人是問到酒香才進來的……不過,這鼻子似乎也太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