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山美人(1 / 3)

悶熱的夏天,四處都響起了“知了,知了”的叫聲。南漳坐在書房裏麵拿著書本像知了一樣慵懶地念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貪玩的南漳不時地會朝書房門口的方向偷瞄上一眼。在那裏擺放著一把太師椅,教授南漳學業的太傅此刻就坐在那把太師椅上。日光輕柔地照射在太傅的身上,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尊虛假的泥偶木像。然而在南漳的眼中太傅那眯著眼躺在太師椅上享受著日光的樣子更像是一具熟睡中的死屍,南漳希望坐在書房門口的是一具熟睡的死屍。

南漳焦躁地坐在書房裏麵拿著書若有若無地讀著,他不時地會望向窗外明媚的日光,不時地會在樹枝上找尋著些聒噪的知了。如坐針氈的南漳頻繁地往窗口望去,他的讀書聲也變得斷斷續續了。

曬著日光的太傅聽著南漳斷斷續續的讀書聲顯得十分的無奈。太傅睜開了雙眼舒展著自己的胳膊,提醒著貪玩的南漳自己並沒有睡著。然而就在太傅伸著懶腰的同時,一個女孩的話語聲鑽進了太傅的耳朵。

女孩輕聲地說道:“哥哥!哥哥!”

太傅聽出了那是公主南渲的聲音,他轉過頭佯裝著很生氣的樣子嗬斥道:“公主請不要打擾太子的學業。”

然而當太傅轉過頭時,卻看見南漳爬在窗邊的桌子上。來不及反應的太傅沒有上前阻止南漳翻出窗外,而是直接跑出了書房去追趕逃走的南漳。可是當太傅跑到走廊上時,南漳和南渲的嬉鬧聲卻已經戛然而止了。南漳就這樣在妹妹南渲的幫助下逃出了書房,逃出了那間枯燥的牢籠。

幾名宮女看見太傅慌慌張張地在四處尋找著太子南漳。宮女們相互對視著不約而同地笑了,她們恭恭敬敬地站在走廊兩旁低著頭給慌張地太傅讓著路。

待到太傅走開後,一名宮女譏笑道:“這太傅不在書房裏麵守著太子,怎麼跑這裏來了?”

另一名宮女嬉笑道:“許是公主殿下又帶著太子去哪玩了唄!”

宮女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公主殿下也是有福氣啊!據說皇上對太子的寵愛都不及公主呢。”

“那也要看是誰生得啊!芊妃生的自然要得寵些。”

“那芊妃還不是沾了以前薔王妃的光。”

“噓!小聲點。這話可不能到處說。”

“那我們去牆角那裏慢慢聊?”

“好啊!”宮女笑著走到了牆角,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我聽說啊!芊妃以前是侍奉薔王妃的宮女呢!”

“不會吧!那芊妃是怎麼當上妃子的啊!”

“許是皇上愛屋及烏吧!”

“愛什麼啊!薔王妃可是被皇上給親手殺死的。”

“皇上為什麼要殺了薔王妃啊!”

“這就隻有皇上自己知道了,不過據說薔王妃的怨靈一直徘徊在阿房宮呢!”

其中一個宮女膽怯地說道:“你們怎麼越說越邪乎了。”

“真的,我有一次晚上路過阿房宮的時候,還聽見裏麵有人在笑呢!”

那名膽怯的宮女說著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驚慌地說道:“哎呀!不說了好恐怖。”

其他宮女見她膽小的樣子便不在議論了,隻是取笑著她一同離去罷了。

那些宮女剛走,南漳便從牆角的台階下麵跳起了身。南漳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對著妹妹南渲問道:“渲兒知道阿房宮在哪裏嗎?”

年幼的南漳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個叫作薔王妃的王妃,他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皇宮裏麵有一個鬧鬼的阿房宮。在書房裏麵待久了的南漳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他恨不得知道所有隱藏在皇宮裏的秘密,恨不得將所有的秘密和隱私都挖掘出來。

南渲文靜地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就在我寢宮旁邊啊!怎麼了?”

南渲的語氣特別的平淡,相比那些一驚一乍的宮女她對鬧鬼的阿房宮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南渲隻是理所當然地說著,就像是隨便指著一棵樹或者一朵花說的。然而那座鬧鬼的阿房宮就在南渲的宮殿旁邊,年幼的南渲態度這麼淡然太過於反常了。

“嗯?就是那座?我還以為會很偏僻呢!”南漳驚訝地抬頭看向遠處布滿枯葉的屋頂,他沒想到那座廢棄的宮殿就是鬧鬼的阿房宮。那座宮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隻是比起其它的宮殿顯得更高一些,更大一些。

南渲順著哥哥的目光看向那滿是枯葉的阿房宮哀傷地說道:“怎麼說也是父王最寵愛的妃子,她的寢宮自然不會建在什麼偏僻處。”

南漳覺得妹妹南渲好像什麼都懂似的,他興致勃勃地轉過頭對著妹妹說道:“我們晚上一起去阿房宮玩吧!”

“晚上?你瘋了吧!那可是禁地!”先前還是一臉若無其事的南渲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哥哥。不知為何南渲並不是將阿房宮稱作“鬼屋”而是稱作“禁地”,對於小孩子而言“鬼屋”應該比“禁地”更容易記住啊!

“怎麼?你怕了吧!”南漳得意地用大拇指掃過鼻頭。南漳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男子漢一樣在保護著膽小的妹妹,但是南漳似乎並不明白保護妹妹與勸妹妹去冒險是互相矛盾的。或許南漳隻是年齡太小不懂什麼是責任感,或許南漳隻是想像個男子漢一樣做些什麼吧!

“我怕什……我才不去呢!”南渲本想矢口否認自己的膽小,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可能哥哥的激將法。南渲低著頭拉著自己的衣角猶豫著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南渲還是扭頭走掉了。南渲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扔下哥哥一個人走開了。

南漳看著妹妹的背影一頭的霧水,他摸著後腦勺感到十分的費解。然而讓南漳感到費解的並不是妹妹為什麼扭頭就走了,而是好不容易逃出了太傅守著的書房,妹妹卻突然不陪他玩了。

或許是因為實在太無聊了罷,南漳那晚還是偷偷跑去了阿房宮。南漳一個人圍著偌大的阿房宮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任何他可以翻進去的地方。最後南漳隻好不情願地來到了阿房宮的正門,南漳不喜歡走正門——他覺得走正門就不像是在冒險了。

南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到了阿房宮的門前。阿房宮的門上懸掛著一條鎖鏈,一把小巧的鎖頭掛在鎖鏈上麵。但不知為何鎖鏈和鎖頭都沒有將阿房宮的大門給鎖上,他們隻是隨意地垂掛在門上——像一個無用的擺設一樣懸掛在門上。

南漳看著懸掛著的鎖鏈感到疑惑和膽怯。就像是有誰知道南漳會去阿房宮,而特意為他打開的大門。就像是薔王妃的怨靈在迎接著深夜到訪的來客,比如深夜到訪的南漳。南漳看著虛掩著的宮門顯得有些膽怯,但他還是走上前輕輕地推了一下虛掩著的宮門。

宮門很輕,南漳很輕易地就將宮門推開一條縫。南漳將自己的小腦袋從縫隙中探進去,眨著小眼睛偷窺著夜晚的阿房宮。阿房宮的庭院裏麵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隻有內室裏麵閃爍著淡淡的光芒。借著內室透出的光芒,南漳覺得台階上似乎有著什麼東西。南漳眨著眼睛看著台階上的那團黑影,他覺得那好像是一個人——一個躺在台階上的成年人。

“淑潔啊!南漳那孩子是越來越像朕了啊!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啊!”地上的那個黑影突然發出了聲音著實把南漳給嚇了一跳。南漳快速地把腦袋縮到門外,結果卻不小心一頭撞在了門上。

南漳膽戰心驚地貼著牆緊張地喘息著,他不敢相信居然會是那個人。阿房宮裏麵的人似乎聽見了南漳剛剛撞在門上的聲音,他的腳步正在緩緩靠近阿房宮的大門處。驚慌失措的南漳突然發現妹妹正站在對麵宮殿的陽台上看著自己,南漳情急之下便跑到了妹妹南渲的宮殿裏麵去了。

南漳走到陽台上和妹妹一樣靠在欄杆上默默地看著下麵的風景,看著庭院中那個模糊的黑影。微風輕輕地揚起了南渲還有些濕漉漉的頭發和她身上那件白色的睡衣,一股淡淡的香味飄進了南漳的鼻子裏麵——那是月季的花香。

“南渲可能才洗過澡,所以才在陽台上涼著頭發吧!”南漳這樣想到。

“這裏以前是父皇的書房,聽說他就經常這樣看著阿房宮。”南渲突然開口了,但卻不像是對南漳說得。

“就這樣一直看著?”南漳趴在欄杆上看著躺在阿房宮庭院裏的那個人,那個人好像在笑,但是卻笑得特別的淒涼。那個人是南漳的父親,但是南漳此刻卻不願意承認那是自己的父親。在南漳的眼中自己的父親是高大威武和威風八麵的一國之君,是可以震懾四方的一國之君,而不是那個躺在阿房宮的庭院裏麵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的瘋子。

“就這樣一直看著,也隻是這樣看著。”父親爽朗的笑聲傳入了南渲的耳中,讓南渲覺得特別的淒涼。她覺得父親此刻應該很傷心吧!傷心到哭不出來也隻能笑了。

“就這樣一直看著不是挺無聊的嘛!”南漳不解地說到。南漳不能理解父親表達愛的方式。南漳認為父親是一國之君,喜歡一個女人隻要大膽地去愛就是了,躲在這樓上偷看又是為何?

“可是父皇不覺得無聊,父皇喜歡這樣看著自己最愛的女人。”南渲說著眼睛裏泛起了一片桃花,她好像特別喜歡父親的那種表達愛的方式。或許當初薔王妃也是和南渲一樣喜歡這樣被注視著吧!

“是啊!愛她所以殺了她。”南漳諷刺地說到。

“是啊!父皇殺了薔王妃。”南渲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南渲不喜歡南漳這樣不用敬語地稱呼薔王妃,更不喜歡南漳這樣理解父親。南渲覺得這裏麵一定有什麼誤會,不然父親為什麼會跑到阿房宮裏麵自言自語。

“他為什麼殺了她?”南漳不屑地聽著父親一個人在阿房宮傻笑的聲音。南漳覺得父親就是一個瘋子,一個做了讓自己後悔一生的事情,而深深自責的瘋子。南漳討厭瘋瘋癲癲的父親,南漳認為真正的男人不應該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悔,當初狠下心做下那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後悔的資格了。

“可能是因為父皇把薔王妃帶進了皇宮,卻沒辦法把她送出去吧!”南渲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父親最後悔的事情並不是親手殺死了薔王妃,而是當初執意將薔王妃帶進了皇宮。父親以為把薔王妃帶進皇宮,就能守護薔王妃一輩子,結果卻並不是這樣。

“送不出去嗎?”南漳轉過頭疑惑地看著妹妹。南漳覺得妹妹隻是在替那個懦弱的男人做著辯護,那個身為一國之君的男人不可能送不出去一個人。

“送不出去啊!”南渲把頭埋在手臂裏弱弱地說到。南渲也不知道為什麼送不出去,但她覺得母親居然曾這樣說過,那麼就一定送不出去。

“哦!”南漳隨意地回了一聲。南漳並不想多說些什麼,反正妹妹也隻是想替那個懦弱的男人做著無力地辯護。

“你剛剛在下麵有沒有聽見什麼啊!”南渲的頭深深地埋在手臂裏,隻露出兩隻眼睛看著外麵的夜色。南渲覺得哥哥可能誤會了什麼,但是她不知道怎麼解釋。大人們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太難理解了,或許要等到長大以後才會知道。但南渲不想知道,南渲害怕知道父親當初親手殺死薔王妃的原因,南渲害怕知道那個能讓一國之君殺死自己最愛的人的原因。

“隻聽見他好像在和一個叫淑潔的人在說話。”南漳轉過頭不以為然地說到。

“那應該是父皇賜給薔王妃的名字。”南渲靜靜地說著。南渲記得母親也常常站在這個陽台上不時地念叨著這個名字,念叨著她曾經服侍薔王妃的日子。

“就隻賜了名?姓呢?”南漳的話語裏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仿佛是在說“你所謂的摯愛也不過如此”一般。的確,在南國賜名“淑潔”並不能代表什麼恩寵,隻有賜國姓“南”才是對一個人的肯定與寵愛。

“薔王妃嫁給了父皇,當然直接姓‘南’啊!”南渲理所當然地說到。

“她原來叫什麼名字?”南漳不想繼續看下去了,他伸了一個懶腰轉過身背靠著欄杆看著妹妹的房間。

“不知道,父皇不許任何人提起那個名字。”南渲將頭直接埋在了手臂裏,連眼睛都沒有露在外麵。她不知道是怕冷還是在逃避著什麼。

“渲兒的房間沒想到這麼雅致啊!”南漳看著妹妹的房間愜意地說著。南漳不想再討論那個悲傷的話題了,他想直接跳過那個話題。

“嗯?哦!一直就這樣的,可能以前薔王妃在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南渲疑惑抬起頭看著哥哥。哥哥就是那麼的沒心沒肺,感受不到什麼也不想感受什麼。無論怎樣的話題,哥哥總是會直接跳過,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悅都是如此。

“這裝飾不像是書房啊!”南漳看著房間的裝飾調侃著,他沒想到最終還是跳到了和薔王妃有關的話題上。

“父皇本來就沒在這裏讀過書。”南渲回過頭把下巴靠在手臂上默默地說著。

“……”一片安靜。南漳沒有再說些什麼,南渲也不知道該解釋些什麼。

那晚的南漳顯得特別的沮喪,不知道是因為鬼屋曆險的草草結束,還是因為知道了父親作為一國之君的懦弱無能——懦弱無能地躲在阿房宮裏麵哭笑不得。那晚之後南漳便不再和妹妹南渲一起瘋玩了,他整天把自己悶在書房裏麵背著太傅交待要讀的書,那些原本隻是太傅說要讀一讀的書他全都給背了下來。

“太子終於肯用功了,將來必成大器啊!”太傅是這樣評價南漳的。

南漳真的很用功,四書五經的每一條每一句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但也隻是倒背如流。他隻是在一味地背書,為了逃避什麼而背書。除了背書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讀書他都讀不了。

南漳讀不進去那些書,因為他討厭讀書,討厭讀太傅要求讀的那些書,更討厭迂腐的太傅。但除了在書房裏麵麵對著那些書,南漳不知道自己還能麵對什麼——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和那個一味包容父親的妹妹是南漳最不想麵對的。南漳選擇了逃避,像一個懦夫一樣躲在書房裏麵,麵對著他討厭的書,回避著他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