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挎包裏驀然多出兩萬多塊錢公款,所以在回去的路上,高勁鬆心裏就一直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忐忑,同時又因為這樁買賣將會給他帶來一筆很不錯的意外收獲,他又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興奮。他還意識到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因為李健離職而空缺的公司業務員一職,也許會落到自己頭上。這就意味著他每月都能掙下更多的錢,而錢,眼下對他來說又是如此的重要。不安和激動還有對未來的殷切期望來回交織在他的腦海裏,這使他忘記了回去的路程有多麼的漫長,甚至在他眼裏,掛在天空中火紅耀眼的烈日也變得可愛起來。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異常有力地蹬著自行車,撲麵而來的夾雜著塵土味的熱風根本就不能緩解他那有些發熱的頭腦,他甚至想大聲地吼叫兩嗓子來發泄一下自己的激情。
他終究沒有這樣做。他隻是哼著自己才能聽清楚的曲調,回到了公司,而且快到公司之前,他還故意放慢了騎車的速度,讓自己的表情神色都恢複到往日一般的平靜。
“這件事幹得好!”聽完高勁鬆輕描淡寫的譬說,總經理並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這件事你處理得很好!”相同意思的話他一連說了好幾遍,不但罕見地給他發了一顆煙,還語重心長地說,“好好幹,我們公司從來都不會虧待努力的員工。”他親自把高勁鬆領到隔壁,看著他把帶回來的貨款和定金繳到財務上,然後讓財務在高勁鬆應得的提成之外,再另外獎勵他一百元,並且當場兌現。
“這樁生意就由你來負責,怎麼樣?”老總這話既象是征求他的意見,又象是在給他布置工作。
高勁鬆知道,這其實是對他能力的一次考核。他在腦海裏把可能遭遇的種種情況再梳理了一遍——這些在他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反複考慮過——然後很肯定地應承下這件事。這樁買賣其實再輕鬆不過了,隻需要在加工那些服裝時細心一些就行了。
他果斷地應承下這件事。
他馬上就進入了角色。客戶這次要求的服裝數量種類比上次還多,公司裏沒有這麼多存貨,於是在請示過總經理之後,他打電話找到那種運動品牌的經銷商,以公司的名義從他們那裏進了相應的貨。他還給那家與公司業務往來頻繁的服裝廠掛了電話,並且指出了他們上回工作中的錯誤。那家服裝廠的廠長立馬就答應一定加急處理,並且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他甚至說今天晚上就可以派車過來把要加工的貨拉過去,明天上午就開工,而明天下午就可以交貨……
這樣當然最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順利,然而當高勁鬆處理完所有事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整個城市都已經沉浸在燈火輝煌之中。交通主幹道上東來西去的小車就象兩條川流不息的河流。蒼白的光暈籠罩著道路上造型別致的路燈。人行道上多了許多乘涼消夏的人。連白天裏隻敢躲在背街小巷裏的小商小販們,現在也敢拋頭露麵了,有些大膽的甚至把貨攤擺到大街邊,用鮮嫩的時令水果和各種便宜的小物件吸引著行人的目光。
他在街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把事情的進展告訴給總經理。這種辦事效率當然再一次獲得了總經理的肯定。總經理叮囑他,這回一定不能再出岔子了,他明天最好就守在廠子裏,待所有的貨物整飭妥當,就從那裏直接送到溫惠大酒店——要是到時公司派不出車,他可以去雇輛車來做這件事,運費由公司來報銷……
電話裏總經理那種讚賞的語氣讓他很高興。他幾乎都能看見,在自己的名片上職務一欄不再是“公司儲運部經理”這個花哨好聽的虛銜,而是“業務經理”這個實實在在的稱謂。這不僅是他工作努力的證明,而且這也讓他的收入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實際上也讓他距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終究有一天他能夠在這座城市裏真正地紮下了根——他的身份證和戶口雖然都能證明他是這個城市的居民,但是自從球隊解散他被遣散之後,他就再沒有覺得自己屬於這個城市……
快回到他賃屋居住的地方時,他才記起自己還沒吃晚飯,於是他就去了時常去的那個露天小麵攤,還破天荒地要了兩瓶冰鎮啤酒和一份鹵豬頭肉。他要為自己慶祝一下,而且他今天掙的錢也夠他破費一回。當然他也沒忘記要半斤雜醬麵——那幾片豬肉和兩瓶啤酒可不能讓他挨過今天晚上。
吃罷這頓比平日豐盛的晚飯,他慢慢地走回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家”。
他的同事薑麗虹還有她的同伴已經搬進來。他進屋的時候,從敞開的臥室門就能看見,兩個姑娘正在忙碌地著打開自己的行李。他站在門邊遲疑了一下,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詢問她們需不需要幫助。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套幹淨衣褲,趁著衛生間裏沒人的時候趕緊洗澡。
他在幾乎不趁什麼物件的廚房裏洗衣服時,薑麗虹走過來,紅著臉地告訴他:“謝謝你。”她就沒敢抬頭看他。
“沒事。”他客氣道,停了停又補了一句,“都安頓好了?”他也沒去看她。她的性格實在是太靦腆內向了,這讓倆人都感到有些發窘。他使勁地把衣服短褲擰幹,然後把它們抻了抻掛到衣架上,手一伸,就把衣架搭到陽台頂上那根專門留做晾衣杆的鐵棍上。
“早些休息吧,明天還得上班哩。”他笑著說。他覺得自己似乎象個大人在對小孩子說話,但是除了這一句,他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雖然才洗過澡,但是說完這一句,他就覺得額頭上似乎又在冒汗了。
薑麗虹似乎說了句什麼,但是他假裝沒聽到。他沒再理會她,而是拎著自己的洗臉盆回了房間,並且隨手關上了門。
這裏是六樓,因為樓層高的緣故,夏天裏蚊蟲並不多,隻要點上一盤蚊香,哪怕開著窗戶夜裏也沒什麼蟲子騷擾,而且把門一關,這裏就是一個很安靜的世界,隻要他按時交房租,就不會有人來打攪他。
他坐到床邊,從枕頭下麵翻出一個黑色塑料封皮的筆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用筆記本自帶的小圓珠筆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