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良成辭職了!
這條不出人意料的消息很快就在隊員們乘坐的大客車上傳播開來。有人在興奮地竊竊私語,有人板了麵孔默不做聲,有人耷拉著眼皮故作假寐,也有人黑著臉隔著車窗凝望著不遠處大群大群不願意就此散去的球迷。
不少球迷們依舊沉浸在比賽給他們帶來的幸福之中。雖然他們不能突破警察和體育場工作人員布置的人牆跑到大客車前,親口對球員們說上一句感謝話,但是他們還是有別的方式來表示他們內心澎湃的情感,他們正有節奏地呼喊著口號。
“雅楓——”一個或者幾個球迷用他們的大嗓門先吼上這麼一腔,然後幾乎所有人都緊跟著接上去,“好樣的!”
“雅楓——好樣的!”
球迷們的情感是單純而且質樸的,他們所要求的僅僅是一場勝利,無論過程是多麼的糟糕,無論場麵是多麼的難看,隻要球隊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那麼所有的不愉快都會因為這令人欣喜的比分而煙消雲散;當然,要是在比賽裏還有一些讓他們回味的精彩細節,要是比賽還能留下一些讓他們在很長時間裏都能津津樂道的話題,他們也絕對不會拒絕,這些細節和話題將和這場比賽一起牢牢地凝結在他們的心頭,甚至滲透到他們的靈魂裏,直到他們走到生命的終點……
“雅楓——好樣的!”球迷們的口號一聲比一聲整齊,一聲比一聲響亮。
就在今天,就在剛才,武漢雅楓就為他們的球迷奉獻了一場說不上精彩卻絕對讓人難以忘懷的比賽,哪怕是最挑剔的球迷,他也不可能說這場比賽不合他的口味:高勁鬆的射門改寫了職業聯賽創建以來的最快進球記錄,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守門員的高接低擋不僅毀滅了廣州五華杯賽衛冕的憧憬也讓許多雅楓的球迷在希望和幻滅之間來回經受折磨,烏拉圭人佛朗哥用純粹的拉丁風格宛如舞蹈一般打進了雅楓反超的一球,全場比賽裏絕大多數時間都被客隊壓得喘不過氣的雅楓神奇般地在最後時刻將對手斬落馬下,還有那個比分,這也是雅楓曆史上第一次單場進球超過四粒……
“佛朗哥,好樣的!”有人在大家齊聲呼喊口號的間隙的插進了這麼一句,於是更多的對於各自喜愛球員的喝彩聲就從人群的各個地方響起來。
“李曉林,好樣的!”“周健,好樣的!”……
“魏鴻林,好樣的!”這個昏頭八腦的喝彩聲立刻換來了幾聲哄笑,不過它很快就淹沒在更多的喝彩聲中。
高勁鬆和兩個年輕隊員坐在大客車的最後一排。他把自己的臉龐完全掩在朦朧的陰影中,這樣他滾燙發紅的臉頰就不會被別人看見,他那因為激動和興奮而變得羞澀和局促的神情也不會被別人善意地取笑。他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和平常一樣安靜,低垂著眼簾,手裏把玩著自己的手機,可他緊緊抿著嘴唇以及僵直的後背與脖頸還是出賣了他——如今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捕捉車窗外那嘈雜的呼喊喝彩聲中,甚至都沒注意到身邊的年輕隊友在和他說話。
這是他第二次被球迷們點名喝彩了。上一場比賽裏他就為自己贏得過這樣的榮譽,幾十百把號球迷衝破了體育場方麵的保衛,直接湧到了客車邊,拍著車身翻來覆去對他說了好些讚譽話。很簡單的話,不過是“高勁鬆好樣的”這種簡單的口號,以為朝他豎起大拇指,可就是這單調的口號和動作讓他激動得渾身顫栗,胸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上下翻騰,直到回到基地回到自己的宿舍他還無法從那種激動和戰栗中平複過來。如今他又聽到這種讚揚之辭,又聽到了他們對他的喝彩,他依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它,他依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迎接它,他隻好躲到了客車的最後麵,把自己隱藏起來,然後美滋滋地一個人去享受那種全身血液湧進頭腦時的迷離意境,去品嚐因為自己的努力從而為自己同時也為別人帶來幸福的那種曼妙感覺。
恍恍惚惚之中他並沒有覺察到客車上的氣氛突然陰沉下來,也沒有看見吳興光陪著言良成走出體育場。吳總經理幾乎是一路陪著笑臉在和言良成說話,從他那透著焦慮和急噪的神情來看,這絕對不會是一次讓人舒暢的談話,更不可能是俱樂部總經理在和一個剛剛辭職的主教練在談話,所以當人們看見吳興光幾乎是半懇請半哀求地把言良成拽進俱樂部那輛奔馳大轎車時,不少人臉上都流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難道說言良成並沒有辭職?難道說新主教練上任的事情又起了波折?
大客車剛剛開出體育場不遠就停了下來,幾個主力隊員全下了車。他們並沒有馬上離開,也沒有招手攔出租車,而是站在機動車道和自行車道之間的綠化帶上,一邊麵色凝重地交頭接耳,一邊急惶惶地掏出手機來打電話。
大客車關上了門再一次啟動,但是車輪還沒轉上幾圈就又停下來,這一次忽拉拉地湧下了好些人,連那些沒能在比賽裏撈到一個替補席的看台隊員也全都溜下了車,然後他們就和幾個先下車的主力隊員彙集到一起。於是這一大群穿著統一的人就成了這條街上非常紮眼的一道風景,過往的行人還有東來西去的司機乘客都好奇地打量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