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言良成抹去黑板上殘留的粉筆痕跡時,所有的隊員都不約而同地耷拉下了腦袋。他們中的一些人是因為心中有鬼,生怕言良成把滿腔的怒火全部傾瀉到自己頭上;一些人是因為愧疚,他們沒能遏製住對手的猖獗,四十五分鍾裏讓對手接連踢進了四個球,這實在是讓他們感到恥辱;還有一些人雖然和這難堪的比分幹係不大,可這個時候他們卻不願意讓別人注意到自己,尤其是不想讓主教練注意到自己——誰知道急火攻心的言良成在盛怒之下,會不會失去理智哩,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成了那條被殃及的池魚,那才真正是冤枉。
“上半時我們踢得很糟糕。”言良成一麵在黑板上重新勾勒出大致的場地模樣,一麵盡量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心平氣和。他說道,“比分落後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後防線上的失誤。但是這並不全是你們的錯——你們在一起踢球的時間太短,也缺乏比賽經驗,最重要的是,你們在場上不能集中注意力,這樣就給了對手機會。對於這些問題,我要負很大的責任。”
這輕描淡寫的上半場總結讓人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隊員們又一個個地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言良成,揣摩著這是不是他的真心話。
言良成沒理會隊員們躲躲閃閃的目光,也沒去揭穿那兩個上半時犯下致命錯誤的後衛隊員,隻說道:“現在再去討論上半時的得失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我也不想批評誰。”他尋了一段粉筆,開始在黑板上標記己方隊員的位置,又說道,“四川宏盛是客場比賽,手裏又握著四個進球,所以,下半場比賽他們肯定不會再象上半時那樣拚命,他們一定會在自己的禁區內外擺布下一個密集的防守陣型,這就是說,”他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的隊員,見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望著他,他才把話接下去,“我們將會有一個比上半場更艱難更痛苦的下半場。”
沒人說話。誰都知道言良成說的肯定會成為事實,隻要四川人還沒傻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們就不可能再把力氣投入到進攻之中,擺下一個鐵捅般密實的防守陣,就幾乎能確保他們攥著這救命的三個積分和四粒客場進球大搖大擺地回家了,而從來就不擅長陣地戰的武漢雅楓,就隻能被球迷和媒體的唾沫淹死……
當然也有一些人聽懂了言良成話裏的另外一層意思,這場比賽武漢雅楓已經徹底沒了指望,甚至連找回些許尊嚴的機會都不一定有。有幾個知道整件事首尾的人不禁又低下了頭。他們早就知道這場比賽的結果,並且已經得到了莊憲的允諾和保證,但是麵對言良成和身邊的隊友,他們總是覺得有些不安和愧疚。
“要是小高那粒球沒被吹掉就好了。”有人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那次精彩的倒勾射門至少能讓武漢雅楓保住最後的顏麵。
“那個邊裁太頂真了,還有那個主裁判——他們根本就沒把咱們武漢雅楓放在眼裏!這可是咱們的主場!”有個替補隊員憤憤不平地說道。坐在他身邊的隊友立刻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他一下,讓他管好自己的嘴。這關人家裁判屁事!幾個執法這場比賽的裁判這回來武漢的接待規格完全依照足協的相關規定,住的是標準間,吃的是標準夥食,說不定連盒好煙都沒能抽上,比賽還能吹成這樣,這就說明他們已經很給武漢雅楓麵子了。況且高勁鬆射門時遲鬱文的確是處在越位的位置上,在公在私,人家裁判這樣判罰也說得過去。誰讓你雅楓舍不得掏那幾個錢呢?就算你們想讓言良成灰溜溜地滾蛋,也不該和裁判過不去吧?
言良成沒理睬兩個隊員的牢騷,繼續說道:“下半場比賽,我隻希望一條,希望大家能把平時訓練的水平都拿出來!比分是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不能丟掉你們作為球員應有的尊嚴。我不想再看到剛才退場時在甬道裏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了,吳興光麵無表情地走進來,走在他後麵的常務副總經理一臉不耐煩地對一個記者說:“我什麼都不知道!”然後就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吳興光一進門就把言良成拉扯到洗淋浴的澡堂裏。很明顯,他有非常要緊的話要單獨和主教練說。
可這個時候他還能和言良成私下交流點什麼呢?未必咱們的吳總經理突然鬼迷心竅,又想贏下這場比賽了?
事情還真就是這樣。
今天坐在主席台上的就有雅楓集團的幾個頭頭腦腦,其中一位還是當初堅持介入職業足球聯賽的集團公司副董事長兼黨委書記,看著自己一力扶植起來的球隊竟然在主場一敗塗地丟盔棄甲,這位臉上無光的副董事長不單是拍了桌子,還當著眾人的麵罵了娘,並且當場撂下一句狠話:這場比賽武漢雅楓要是拿不下來,俱樂部明天就解散!
解散俱樂部,這當然是一句氣話,雖然俱樂部的運轉絕大部分是靠著雅楓集團出錢支持,可雅楓集團隻是俱樂部的大股東之一,俱樂部還有兩大股東,分別是湖北省體委和湖北省足協,雅楓集團想解散俱樂部,也得先問問那兩家答應不答應,何況俱樂部的人事管轄權在省體委,行政管轄權在省足協,雅楓集團充其量也就是個大讚助商,解散球隊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他們來指手畫腳。
可那位副董事長的氣話,吳興光卻不能不聽,因為他的人事關係還在雅楓集團,副董事長不能主宰俱樂部的命運,卻可以決定他的前途,所以他隻能一邊罵娘一邊跑來找言良成商量,希望言良成能再導演一出反敗為勝的絕地大反攻。
“這不可能!”還沒聽完吳興光的話,言良成就一盆冷水澆在吳總經理的頭上。他拿什麼去扳回局麵?靠著一支幾乎全是替補的球隊,還是靠著吳興光嘴裏那天文數字一般的勝場獎金?再說他這個代理主教練如今在隊員麵前已經完全喪失了威信和威望,再好的戰術布置也無法貫徹下去,更惶論他現在就沒有什麼好的戰術——再好的戰術也無法抵消四川宏盛那四粒進球所確立的巨大優勢!
“換人!咱們換人!”額頭上一圈密密匝匝汗水的吳興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讓李曉林上,還有守門員小李!讓他們都上去!怎麼樣?”他急得亂了方寸,完全忘記了主力守門員就沒在這場比賽的十八人大名單上。
言良成忍住了想譏諷吳興光幾句的念頭,說:“李曉林上場沒問題,但是咱們的問題不是出在進攻上……”
“那問題是出在哪裏?!”
對於吳興光這個猶如白癡一般的問題,言良成沒有回答,隻是接著自己剛才的話說下去:“……問題是隊員們不齊心。”他沒把話說完,隻是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吳興光。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滴滴答答的滴水聲在淋浴室的某個角落裏不急不緩地響著。更衣室裏依舊是一片安靜。體育場裏球迷的整齊劃一的口號拐過幾道彎隔著幾道門,傳到這淋浴室裏時已經很微弱了,但還是能分辨出口號的內容。
“雅楓——解散!”
“湖南佬——滾回去!”
吳興光呆呆地立在那裏,然後他就象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徹底鬆弛下來。刹那間,一種解脫的情緒彌漫在他的身體裏,他的臉上甚至都泛起一團不大正常的紅暈。他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嘴角扯動了好幾下,很不自然地對言良成擠出一抹笑容,說道:“那……就這樣吧。回頭咱們找個時間……”這個時候,當他碰到和言良成差不多遭際的時候,他是真心希望能找個時間和言良成坐在一起,好好地彌縫一下兩個人之間的隔閡。但是他最終還是把這不合時宜的建議給咽了回去。他沒再和言良成說什麼,就拖著疲遝的兩條腿高一腳低一腳地先走回了更衣室。
言良成回到更衣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俱樂部最新的比賽獎金,然後便對人員作了調整,兩個肯定在背後搗鬼的後衛被撤換下來,替代他們的是李曉林和另外一個隊員;戰術也作了相應的調整,活動範圍很大同時奔跑也更積極的佛朗哥後撤到高勁鬆身後,負責銜接與組織調度,左右兩個邊前衛,遲鬱文和李曉林,他們的位置更向前鋒線靠攏,同時也要擔負起更多的進攻責任……
下半時比賽僅僅進行了幾分鍾,坐在電視台直播間裏的主持人還有邀請來的嘉賓就看出了門道——遲鬱文和李曉林更象是雅楓的兩個邊鋒,他們的輪番插上和內切給客隊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更讓客隊雪上加霜的是,因為高勁鬆上半場那腳驚世駭俗的射門,四川宏盛一刻也不敢放鬆對他的防守,時常要動用兩三個隊員來對他包夾防守,而且他們在中場休息時已經得到了教練的指點,即便是在禁區前沿這種高危地帶,他們也不惜使用犯規戰術來阻止高勁鬆的突破和傳球,於是在短短的十分鍾時間裏,武漢雅楓就接連獲得了四次前場任意球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