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高勁鬆準時來到省人才交流中心。
他原本以為,這個時候招聘會才剛剛開始,應該沒有多少人來應聘,或許他還有時間多走幾家招人的單位,為自己留意一個相對不錯的工作,可是在交流中心的大門口,他就察覺到事情和他自己設想的不一樣一一昨天下午還冷冷清清的地方,如今進進出出地就象一個熱鬧的集市。
招聘會的現場在中心的二樓。上樓梯時,他就能聽到嗚嗚嗡嗡的嘈雜聲響在整棟建築裏回蕩。他知道,這種喧囂的聲響其實是很多人擁擠在一處封閉空間裏同時說話時造成的共鳴;它說明來參加招聘會找工作的人肯定超出他的想象。而且他還發現,走在他旁邊的人幾乎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他的心裏禁不住浮現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他憂心忡忡地走上二樓。
樓梯口的兩邊,靠窗和靠牆,各站著不少人,他們默契地讓出一條從樓梯通往招聘會現場的狹窄通道,默默地抽著煙。大團大團的煙霧不停地從人堆裏冒出來,轉眼就被從敞開的窗戶裏灌進來的寒冷北風刮得無影無蹤。這些都是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漠然的神情裏帶著對現狀的麻木,呆滯的眼神裏充滿對未來的陰鬱和憂愁……
看見這些比他來得更早的人,高勁鬆的心情更加沉重。說不上什麼理由,或者他根本就不願意去找什麼理由,僅僅憑著直覺,他就知道今天在這裏找到工作的希望非常渺茫。也許他應該換個地方去碰碰運氣?
但是他沒法停下腳步,身後湧動的人群裹挾著他,把他帶進了招聘會現場。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大幅標語:歡迎廣大下崗職工再就業!
他還沒來得及思慮清楚標語上的字句到底蘊涵著什麼意思,就看到大廳裏黑壓壓一片攢動的人頭……
一個多小時之後,他才跟隨著圍繞現場緩慢移動的人群重新回到樓梯口。他在樓梯邊找到一個空位置,也掏出了煙。樓道裏的風勢太勁,打火機冒出的火苗根本就留不住,他隻好背過身來對著牆壁,又兜起了衣服,這才好不容易把煙點上。他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後緊閉著嘴,讓煙氣在身體裏打了個旋轉,才讓它從鼻孔裏緩緩地噴出來。這個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在大廳裏擠出一身汗,內衣也被汗水浸潤了,被樓道裏的涼風一吹,前胸和脊梁都有涼颼颼的感覺。
他把夾克衫的衣領豎起來,好遮擋無孔不入的寒風,然後繼續默默地抽自己的煙。
……剛才他在招聘會上走了一圈,什麼收獲都沒有。
臨時組織的招聘會確實象人才交流中心在告示說的那樣,有上百家單位參與,提供上千個工作崗位,可大多數招工單位需要的人是熟練的技工、有工作經驗的工人、有管理經驗的中低層幹部……總之,他們要的不是生手,而是找來馬上就能派上用場的熟手。這些工作機會都和他無緣一一技術和經驗他一樣也不占。也有幾家單位在招聘倉儲運輸管理人員,但是人家一聽他的自我介紹,馬上就用蹩腳的理由打發他走人一一他隻做過半年多扛包送貨的粗笨活,和人家招聘告示上所說的“倉儲運輸管理人員”完全不搭界。有家招聘業務員的飲料廠倒是對他很有興趣,兩個人用霍川話攀談了好一會兒,可最後那位業務經理聽他說自己沒有文憑,就隻能惋惜地告訴他,單位規定,這回在省城招進的業務員,必須有大專以上文憑,或者三年以上從業經驗,或者在省城有廣泛的人事關係……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單位都對他緊閉大門。有兩家廣告公司和一家保險公司就願意給他提供工作機會,專職兼職都可以,可他對自己拉廣告跑保險的本事沒有信心,也隻能謝絕對方的好意。
他還在一家工廠的招聘點留下了自己的姓名,還留下了他臨時駐留的旅店的電話。這是他在招聘會現場找到的唯一一家既不要求經驗也不要求技術的招工企業。這是一家從沿海過來建廠的高新技術企業,如今廠房還沒竣工,設備也在安裝調試,企業就抓住這機會對員工進行再培訓。即便他應聘的崗位是庫房搬運,也必須參加為期三周的培訓。當他得知這二十多天裏沒有工資也沒有補助之後,他就放棄了這份工作。
手裏的煙卷馬上就要燃到盡頭,他又掏出一支來接續上火頭。剩下的煙頭被他隨手扔到樓梯上。樓梯的旮旯裏都是長長短短的煙頭,看來交流中心的清潔工倒是不愁沒有飯碗。
把這支煙也抽完,他擠出抽煙的人堆,準備去會場再撞一回運氣。也許剛才他遺漏掉什麼機會呢?
這一回他出來得更快。
除了幾張紅紅綠綠的宣傳單,他依舊沒有收獲。
站在樓梯口抽煙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他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是快吃午飯的時候了。越來越多的人帶著失望的神情,沉默地從會場裏走出來;有些人一邊走還一邊忿忿地針對招聘會發表著難聽的評價。不管他們是不是還有力氣評價,不管他們是不是願意評價,至少有一點他們是相通的,他們根本就不願在這裏停留。剩下的這些人大概都和高勁鬆一樣,抱著僥幸心理一一反正午飯前這點時間也辦不成什麼事,不如等人更少些時,再進去撞回大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