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哪兒的”範大同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側過頭去看了看葛思漢,這個剛剛認識的英軍少尉,葛思漢那張一點蒼白的瘦臉隨著燃起的煙頭若影若現。
沉默了半響,葛思漢歎了一口氣“河南平頂山的,民國35年就到英國來讀書了,沒打仗那會兒我還回去過一次,亂得不成樣子”葛思漢又吐了一口煙“你呢,看你好像是山東人”。也難怪,範大同雖然身材不高,但是的身子顯得非常強壯,解放前也就山東漢子能有這種水平。
“我?”範大同凝望著眼前的的英吉利海峽,有些失神“哦,不,我是內蒙古的”
“內蒙古?中國有這個地方?”“哦,不,應該算是熱河”範大同連忙更正,內蒙古是解放後才有的地名。“哦,現在也被小日本給占了吧”葛思漢有些同情的看著範大同。範大同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出生在解放前夕,對於抗戰時期的事情都是從老一輩人和曆史博物館、曆史課本上得知的,根本沒有什麼直接的經驗,隻好隨口應了幾句敷衍了幾句。
“早聽說你們了”葛思漢扔掉了煙頭,站起來提了提有點鬆垮的褲子“就在前天,全敦刻爾克的英軍都接到消息,一隻中國人組織的部隊在魯貝挽救了第三師,第二天又炸了國佬的油庫,當時大家都爭著報名參加接應你們的小分隊,我也去了,可惜人已經滿了,不然昨天就能見到你們”葛思漢轉過頭來看了看範大同,又坐下了,左邊的海灘開始喧鬧了起來,又有一支部隊開始登船撤退。
“你們什麼時候上船?德國人的坦克就要開過來了”範大同也轉過頭去看了看正井然有序的走上臨時棧橋的英國遠征軍。
“我們?”葛思漢聞言慘然一笑“六月二號,所有的亞裔士兵都在這一天,跟斷後的第一軍一起撤走,可問題是第一軍跟法國人能不能堅持到六月二號?”
“嗯?為什麼亞裔就必須在六月二號撤?”範大同隱約覺得葛思漢是話中有話。
“他們的解釋是亞裔士兵不多,一起撤比較方便,可是誰都心知肚明,就因為我們不是英國人,甚至因為我們不是歐洲人,連法國部隊都比我們先撤”葛思漢氣憤的朝空中揮揮手,似乎想要揮走心中的不快““還是你們爭了口氣,不然我們亞裔兵能不能上船都成問題“葛思漢又歎了口氣。
……無言,範大同知道現在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英國人對亞裔、華裔的岐視在二戰時是非常明顯的,甚至是明目張膽的,當然,也有很大一部份英國人不存在這種情況,比如蒙哥馬利,以及他們救回來的那十三個英軍王牌飛行員。但是,做為一種風氣,在二戰時的英國是很流行的,他們甚至更願意尊重他們的敵人,也不願意正視華人、亞裔人種在戰鬥中的英勇無畏。
回到營地的範大同仍舊沉浸在一種莫名憤怒的情緒中,一張炸彈臉更是難看,識相的部下了一看團長這個樣子就知道馬上又有誰會吃癟了,趕緊閃一邊先。這個夜晚不管對於仍在海灘上等待撤退的英軍士兵,還是對於剛剛到達海灘的紅箭士兵,以及他們的團長範大同來說,都是一個難眠之夜,德軍飛機的轟炸,漸漸清晰的槍炮聲,以及晚上那些令人憤恨的見聞,令得範大同輾轉難眠。
第二天的清晨,像鬧鍾一樣精確的德國轟炸機叫醒了紅箭的全體官兵,沙灘上的英軍士兵們卻無一躲避,範大同甚至還發現一名軍官正坐在沙灘椅上喝咖啡,這時,剛剛值完下半夜的成鵬也溜達了過來,“團長,奇怪吧!我昨天也奇怪呢,這轟炸像下雨似的,他們怎麼還有這份閑心呢,瞧,那邊的沙灘排球也玩上了,嘿,這幫英國兵,打仗不行,膽子倒是真不小”
“哪跟哪兒啊,你沒看見德國人的炸彈在沙灘上沒什麼殺傷力嗎?,頂多把沙子鬆一下罷了”傅成也跟著過來湊湊熱鬧。
“老傅,他們沒重裝備可以這樣玩,咱們可不行,得趕緊叫張正濤還有薑野他們把掩蔽網做牢實一點,咱那八十輛車可是救命用的。”範大同擔憂的看了看一架斯圖卡嘶叫著把炸彈扔在沙灘上,擊起了一片沙幕。
“老傅,我去通知他們,你先忙其他的,團長,你的腳該去上藥了,剛才小吳叫我來催你”成鵬站起來,提起步槍往營地走去。
範大同看了一眼成鵬的背影,轉過頭來看了看沙灘上的英軍,英國人已經拚紅了眼了,大白天的也把軍艦派出來撤退他們的遠征軍,遠處海上,幾艘英國驅逐艦正在向天上瘋狂的開火,掩護著正在撤退上船的英國軍隊,而敦刻爾克城外的槍炮聲也越來越清晰了,看了一個晚上德國人又向前推進了不少。
“老範,我剛才接到了蒙哥馬利傳來的消息,英二軍的軍長,也就是轄第三師的那個軍,軍長布魯克,已經調回英國了,蒙哥馬利正式接任遠征軍第二軍的軍長,他們將於明天撤退,他的意思是讓我們跟著他們一起撤”
“可他們怎麼辦呢?”範大同又想起了葛思漢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以及那些將要留到6月2日的亞裔部隊。
“他們?什麼他們?”範大同並沒有告訴傅成他與葛思漢的聊天的事兒,傅成很奇怪的盯了範大同一眼。
範大同一愣方才想起傅成並不知道英軍亞裔士兵所得到的不公平待遇,於一五一十的給傅成說了說昨天晚上跟葛思漢聊起的事兒,說完後,傅成卻並沒有表現出範大同意料之中的憤慨情緒,也許,自己是多心了,反正感覺自從進入這個時代以後,傅成變了很多,應該說,是變得鐵強勢,說得不太好聽就是變得冷血了,在麵對著這場人類產生以來最宏大,最殘酷,無辜犧牲的人過億的戰爭,他們都在開始變了,範大同突然有一種很蒼白無力的感覺,這不是他想要的,是自己老了嗎?,或者說心更軟了,每當看到自己的部下的慘死,心中便有著一種難言的痛苦,也許真是應了那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征戰幾人回。
“老範,我想,這個時候我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必竟我們的能力也隻能為咱們紅箭這兩千人負責,有時候曆史是注定的,我們也無法改變,必竟我們不是刀槍不入的超人,你說是嗎?“傅成似乎注意到了範大同的表情,其實對於傅成來說,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的確改變了他很多,麵對不斷傳來的噩耗,英國軍人與德國軍人的屍體,讓他感到萬分的震憾,一種熱血在心中被激蕩了起來,也許這就是做為一個軍人的血性吧,然而做為一個指揮官,他卻不得不很小心,非常非常小心的分析著敵情,發布著命令,因為他同樣也肩負著這兩千人的命運,很沉重。
“嗯,老傅,你是對的”範大同沒有再多說什麼,其實他的心裏也很明白,傅成並不是那種冷血的人,這麼多年同事、戰友,一同在戰場上拚殺過,他很了解傅成,傅成是那種把天下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的壓力並不比自己小啊。
“好了,老範,不要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趕快到醫務連去上藥,我到後勤那兒去轉轉,了解一下情況,馬上就要渡海了,咱們得做好一切準備,搞不好這些重裝備全部都得沉到海底去”
“好,待會兒召集營級以上軍官開個會”範大同扔掉煙頭,狠狠的踩熄了。
“秀男君,有什麼新的消息嗎?”山田大使推門而入,看到他的情報官佐佐木秀男正在伏案揮墨,他沒有再說話,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片刻,兩個龍飛鳳舞“尚武”便躍然紙上。
“叭叭叭”山田有點稍嫌做作的鼓了三下掌“好好好,不愧是尚武世家的傳聞,字如其人哪”
“哪裏哪裏,山田先生過獎了,兒戲之作,先生大可不必放在眼裏”佐佐木秀男將毛筆輕輕的放下,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戰報遞給了山田領事。“英國人完了,德國人已經推進到了敦刻爾克近郊,敦刻爾克的陷落就是今明兩天的事兒了”
“哦,是嗎?看來我們的盟友並不好惹”山田翻看起今天的戰報,很明顯,這是一份師級戰報,封麵很醒目的用德用標注了密字,佐佐木的實力不容小視啊,山田突然產生了一種看不透麵前這個青年情報官的感覺,這不應該有啊,翻看到最後一頁時,一條戰報吸引住了山田的注意力。
5月30日上午,我軍在敦刻爾克郊外不斷受到敵軍狙擊手的襲擊,據調查,對方使用的子彈口徑僅5。4---6。0毫米,射擊準確度非常高,此種子彈已經交由帝國情報部分析處,目前沒有得到有關此類子彈的槍械,各師指揮官需高度警惕,目前已有49名軍官中彈身亡。
“秀男君,你對這條戰報有什麼看法”山田扶了扶臉上的金邊眼鏡,把戰報遞給了佐佐木秀男。
“哦?山田先生是指這條嗎?”佐佐木秀男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太自然的神情,恰恰被山田一郎看在了眼裏。“我想,應該是英國人想通過這種方式阻止德國人的進攻吧,很平常的一條戰報”
“哦?是嗎?”山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好吧,如果還有什麼消息就請秀男君再通知我,相信明天英國遠征軍就會被消滅在敦刻爾克海灘了”山田拾起他的風衣,開門準備離開“對了,請幫我查找一下關於5。8毫米槍械的事情,看看有哪個國家製作過這種槍械”
“嗨!我會盡快查找的”佐佐木秀男目送著山田大使走出了房門,然後回到書桌前,把剛寫好的字幅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宣紙下麵赫然是一本新出爐的戰報,德軍集團軍絕密戰報,佐佐木秀男輕輕的拿起它,翻開了第一頁,第一條戰報記載:神秘東方軍隊再次介入戰鬥,大量狙擊手阻擋我軍步兵。
“終於又出現了!”佐佐木秀男喃喃的自言自語道“櫻花,你要對付的,是怎樣一支可怕的軍隊呀”
德軍的戰報沒有錯,5月29日紅箭召開了一個營級以上軍官的會議,確定了在撤到英國前所要做的一些事情,首先要做的就是在還沒有撤走前盡力拖住德軍的前進步伐,全團所有的狙擊手全部派出,不分白天的黑夜,輪班換著打黑槍,主要攻擊目標是德國的前線指揮官、坦克車長,二戰時的德軍坦克內部環境相當糟糕,在非戰鬥狀態下,坦克車長都在出現在車外,當然能撈到更高級的指揮官那是更好,同時還偵察敵情以引導英國人的不多的火炮進行遠程攻擊。兩天下來也略見成效,德軍的推進速度明顯的放慢了,同時也避免了紅箭參戰的傷亡,兩天時間裏擊斃的德軍軍官已經超過100人,坦克車長也不下300多人,雖然未能給予德軍重創,但卻讓德軍官兵在心理上產生了草木皆兵的感覺。
6月1日,發電機計劃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德軍已經推進到了敦刻爾克市區邊緣,整個城區內狼煙四起,蒙哥馬利下令第二軍撤出敦刻爾克防線,由第一軍接防斷後,紅箭也撤回了全部人員,晚8點,夜幕降臨了,紅箭的後勤、醫務、文職人員500餘人全部登上了英國皇家海軍H級哈範特號驅逐艦,其他的戰鬥人員則全部乘兩棲裝甲運輸車過海,在經曆了一周的法國戰事後,紅箭終於可以脫離德國人的勢力範圍了,在登上運輸車的那一刻,範大同回首望了望黑暗籠罩中的敦刻爾克,槍炮聲仍舊是那麼的頻繁,因轟炸而被點燃的建築物燒紅了大半邊天。此刻,範大同又想起了葛思漢,不禁歎了一口氣,自己已經盡力了,因為紅箭的參戰,德軍的推進至少被拖延了24小時,但願他們能活著回來。
英吉利海峽。
就在腳下。
金大旭是二十九號晚上到達這片區域的,同來的還有三排的兩個狙擊手肖放軍和謝東,另外還有三個英軍士兵給他們做火力支撐,他們的遊擊範圍大概是在敦刻爾克東麵的一座小學附近,德國轟炸機已經摧毀了大部份的建築,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有效的掩護自己並殺傷敵人。
此時金大旭正據身於一座三層小樓裏,頂樓的一個牆角被被炸彈轟塌,露出一個缺口,正好成為一個完美的狙擊點,他把主人跑路時留下的一個龐大的歐式衣櫥搬到了缺口邊,衣櫥有四個高約30厘米的櫥腳,通過這30厘米的空間可以有接近90度的視線,正好控製住了整個街道,與這個狙擊點類似的地點還有三個,分別在這座小樓的右側的學校,小樓對麵的一個商店,正對街尾的另一座小樓裏,他知道肖放和謝東就在他的附近,任何一個狙擊手的位置都隻能是他們自己知道,三個英國士兵就在街尾,他們手裏有一支火箭筒和一挺輕機槍,給他們提供火力支援,掩護他們轉移狙擊位置,六人個已經在這裏守了兩天兩夜了。
金大旭從戰鬥背囊裏摸出了一塊壓縮餅幹,摸到背街的牆腳,就著從樓後的小河裏打起的河水下咽,軍用消毒劑的味道很是難聞,但總比喝生水強,天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了,天空暗暗的,飄著一層暗金色的陽光,透過牆上的缺口,給小小的房間撒上了巧克力般的色彩,金大旭眯縫上眼睛,看著最後的一縷陽光消失在了雲層裏,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家鄉長白山那的那間獵屋,想起了那位美麗的漢族女教師在課堂上繪聲繪色的講解著那篇叫“火燒雲”的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