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鵬說的是萬曆四十三、四年的一件舊事,當時山東發生“亙古未遇”的大饑,北直隸也同時發生了大規模旱災,百萬齊魯生民迫於生計隻有湧入徐淮地區一條路可走。
徐淮地區本來就是多災之地,大量山東饑民湧入導致土客矛盾極度緊張,以至“淮市弓刀購盡”,隨時可能發生大規模的土客械鬥。
而當時身為淮徐兵備參議的袁應泰在饑民大量聚集的情況下,毅然動支當時官倉中的存糧,“發金十萬二千、 稻六萬四千餘石、米萬石”,又“搜額外稅及漕折馬價數萬金”,不但饑民聚集地區設立粥廠賑濟,甚至還在山東與南直隸邊境地區設粥廠百處以待南下災民。
同時,袁應泰還推行以工代賑,修城灘池,建設公共設施,解決了一大批饑民的吃飯問題,正是因為袁應泰的善舉才救活了至少數十萬山東饑民。
但是袁應泰也隻能是一個“好官”,這種排除地域觀念,動用本地存糧賑濟外地饑民的行動必然會激起當地民眾尤其是縉紳的反對,何況徐淮地區本來就是多災之地,袁應泰等於是把徐淮地區的多年積蓄用得一幹二淨,下次徐淮本地一旦遇到大災就無法應付。
按照大明體製,官倉存糧本地發生饑荒尚不得擅動,袁應泰動用如此巨額的金錢與糧食救濟外省饑民,而且有借無還,勢必引起本地士紳的不滿,不久,袁應泰就以“擅移官廩”的罪名而被彈劾落職。
雖然柳鵬與鍾羽正都不認為袁應泰當時的處置作錯了什麼,甚至還認為袁應泰此舉利國利民功德無量德澤萬世,但是在大明朝的體製下,袁應泰非但每一個處置都是錯,而且他這種宅心仁厚的書生實在不能專任方麵。
鍾羽正也長歎了一口氣:“袁應泰可惜了,他是盛世良相,可惜現在卻是身處亂世,熊廷弼也可惜!”
一想到遼東局麵因為袁應泰的到任而有可能徹底糜爛,鍾羽正不由長歎起來了,而柳鵬卻是笑了起來:“鍾老,你看得恐怕還沒有我家的小娘子長遠啊,要不要聽聽我家小娘子是怎麼說的。”
過去柳鵬與鍾羽正都相互看對方不順眼,柳鵬覺得鍾羽正這種滿嘴之乎者也的進士相公不好打交道,而鍾羽正則覺得柳鵬根本就是一個沽名釣譽的亂臣賊子,隻是雙方相處了這些年以後,可以說是合作得越來越愉快,也越來不把對方當外人來看。
現在鍾羽正甚至連三品的太仆寺正卿都不願意去幹,寧可到海右會當個總務處長,而柳鵬當然是投桃報李,不但把各支警備中隊從巡防隊中分離出來,而且還特意設了家宴款待鍾羽正以示親迫。
今天鍾羽正固然是帶兒子過來,但是魏瑜君在柳鵬身邊一起款待鍾羽正,鍾羽正知道柳鵬家的規矩與其它人家不一樣,不管是正室還是外室或是小妾,不但都有資格上桌吃飯,而且跟夫君的地位也幾乎是平等。
他雖然不能理解這種規矩,卻是入鄉隨俗地詢問起了魏瑜君:“魏夫人您跟我說說熊廷弼的事情如何?”
魏瑜君當即答道:“熊廷弼固然是有些可惜,但是他罷去卻是遲早的事故,鍾老你看看朝廷每年在遼東花了多少軍費,又運了多少米豆,可是熊經略始終隻是勉強維持局麵而已。”
大明朝在遼東的支出可以用驚人來形容,甚至比驚人還要誇張,每年光是軍餉就達到了三百多萬兩白銀,軍食馬料要用兩百萬石米豆,而且這還是維持部隊最基本生活的支出,如果把所有戰費與裝備算進去,每年朝廷在遼東的投入至少有五六百萬兩甚至是上千萬兩。
而熊廷弼經略遼東已經有一年多了,他雖然收拾人心重建防線,作了很多大事,但是到現在為止熊廷弼仍然沒有取得任何輝煌勝利,隻是勉強維持局麵而已,保證一條脆弱的戰線不至於徹底崩潰。
戰局或許在慢慢好轉,但是大家隻看到這幾個月大明在遼東吃了一係列的敗仗,雖然這些敗仗規模不大,而且遼東明軍也不是一無所獲,而是“頗有斬獲”,但終究是敗仗一個接著一個,戰線已經一路推進了沈陽北效的蒲河一線。
換句話說,那就是誰都不知道以熊經略現在的戰略戰術打下去,大明什麼時候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朝廷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或許大明在獲勝之前,會被熊廷弼不斷追加的戰費拖垮,或許脆弱的遼東防線會因為熊廷弼的一次大意突然崩潰,所以朝廷才會決定換上了更負眾望的袁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