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青瓦磚鋪成的大道上,即使已經下了好幾天的小雨,路上也仍然人來人往。
成都府極為繁華,即使蜀道再難行,也有許多蜀道外的商旅冒險進入蜀道,蜀錦蜀繡蜀酒等等都能在蜀中道外賣個好價錢,各路掌櫃們怎麼會不冒險親自來此攀談個價格?
再說這文豪墨客,不登蜀道可不算盡興啊。千山萬嶺,入蜀之路向來都是攀爬彎曲再攀爬,山道九轉十八彎,偶然停下來可見山對麵奇景密布,煙雲繚繞卻不可見山之尖峰,而若可見白鶴直上而飛,往往可見其下老黃猿攀岩,其下之山穀萬籟俱寂不曾聽到過有聲影。
踏足在山道之上亦然如同蒞臨仙境,氣息奇妙無比,即使上岩下石,此萬般艱難但回頭看去,高山流水似乎都隻在心頭上罷了,心頭這坎兒都過了還有什麼難處是過不了的?
再下山涉淺灘,一處深一處淺,稍不注意便要落入萬丈深潭,而這沙石之處,多有蛇蟹魚蟲,除了這些便還有些掏食魚鳥的走獸,但凡是別的熊狗豹豬都夠害人姓名了,若要是再遇上一樣猛獸——食鐵獸,那這人便是完完全全的沒了,便是行囊一並都給吃到了胃裏去了。
蜀道之難,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而在蜀中道入口,大江之側上有一列山——天帝山,天帝山總共有一十三座峰頭,峰峰相互聯結卻又有所隔離,況且各峰上山之路險峻非凡,真正能夠讓人上山的路也就正陽峰前麵的一條直直上山的十萬階山道。
說是十萬階,其實根本沒有十萬階,僅有兩萬一千一百九十六階,當時還年輕的道長陳秋仁說道:“沒辦法,咱這山不夠高,吹個牛,後人應該不會怪罪的。”
轉眼都過去幾十年了,掌管丹宗的慶豐真人陳秋仁此刻正站在十萬階的盡頭處,等著今兒要來的主——聽說是藩司吳鈺庭最近新招的幹兒子。
尋常百姓隻道天帝山上的神仙道人們,往往隻吃些蔬果齋飯,各個道骨仙風的,但慶豐真人卻是唯一一個不同的,他體態頗豐,又是在天帝山上個頭最高的一個,怎麼看都像一個賣豆腐的大漢,若在天帝山外隻怕是沒人相信,即使穿了一身天師道袍,也隻有在天帝山內才會被宗內弟子們尊敬。
天無雲,萬裏長空。
天帝山下,十萬階前,吳鈺庭才領著吳離烽到這兒來,本來是蓑笠翁們送來,但她又放不下心,便自己親自過來了。
吳鈺庭拿出錦帕給吳離烽擦去額上微微露出的濕汗,心中心疼不已,她之前也不懂寒毒,後來打聽才知道,與妖邪作祟有關,她不禁又自己流淚起來,可憐的孩子怎麼才遇見娘親就要遭這麼大的罪。
十六名蓑笠翁直直立在四周,隨後便跟著吳離烽兩人一起登上十萬階。
一路上吳鈺庭不斷抱怨修這麼長的石階,這不是要累到自己兒子嗎,一路上便給吳離烽講著以前的故事,但心中也感歎,當年打過那麼多仗,如今老了身體也不行了,走這麼幾步,就喘上了。
“烽兒,看,那就是渝州城,那兒是不周山,那些老怪們住的地方,娘上上次去,還把老怪們的胡子給拔了一撮下來,你別怕,娘在這兒,誰敢欺負你,娘就把他滿門抄斬。”
“烽兒你看那關隘,上庸關,娘當年就是帶著五萬親軍從那兒打進蜀中來的,夔門奇襲、瀘州之役,連破十三城!跨馬三江,蜀王的腦袋,便是老……便是娘親自斬下來的,在這之前,那蜀王還坐著跟娘成親的美夢,嗬嗬,蜀中道三路易守難攻,還不是讓娘給打進來了?”
吳離烽突然說道:“娘,我爹呢?我爹是誰?”這個問題,他在昏倒之前就想問了,如今再一次問道。
娘在這兒,那爹呢?不會……
“嗬,”吳鈺庭輕笑一聲,說道,“你爹啊,他現在荊州道呢,過段時間等你好了,再去找他。”
“荊州道?”吳離烽疑惑問道,“我爹叫什麼?”
“歐陽歇。”
“歐陽歇!歐陽歇是我爹?”吳離烽突然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問道,“我姓吳,他姓歐陽,怎麼可能是我爹?娘不是騙我吧?這不厚道。”
吳鈺庭也跟著站著,十六名跟著的蓑笠翁也站在後麵不遠處不動了。
“你跟娘姓,一直都跟娘姓,再有,不然百姓們為什麼要喊你為殿下?”
吳離烽才想起來,百姓或者任何一個見著他的人都是喊的殿下,而不是少爺或者衙內,難道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