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解剖過程中,葉柯沒再說一句題外話,他以極為專業的角度分析並讓我記錄下屍體身上的所有信息,包括刀傷、後腦的圓形傷痕、屍斑、屍體腐爛程度、胃部的殘留物、心髒及血管受損情況,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腦部被鈍物襲擊後的出血情況。我一一記下,有些過於專業的名詞,不得已多問了一句,葉柯也立刻換了一種更便於理解的說法讓我記錄。
我想,葉柯的確是個優秀的法醫,而且他的細心程度讓我望塵莫及。雖然做縫屍,也需要極端的細心和耐心,但僅限於下針縫線上。我需要保證屍體最後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而葉柯卻需要將一具完整的屍體化成一個一個的零部件,甚至更細微的單位。
忙完這一切,已經過了五個多小時,葉柯還在檢查屍體指甲縫內的殘留物,但由於屍體曾被埋在泥土中,即便有皮屑組織也早就遺失了,其他的殘留物大多都是泥土或是汙垢,很難說還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看葉柯已經滿頭大汗,就勸他休息一會兒,在葉柯仍堅持繼續檢驗時,我隻好以我有些不適強迫他停下手頭的工作。
我們站在驗屍房裏,葉柯滿手滿身的血汙,他看著我,問:“蕭晨,你說我還有什麼地方沒想到?我會不會漏掉哪個關鍵點沒有檢查?”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我看葉柯精神緊繃得太厲害,兩眼全是紅血絲,就讓他先收拾一下去吃個晚飯,葉柯搖搖頭:“我沒胃口……蕭晨,你在幫我想想,還有什麼地方?”
“……你別這樣,你已經檢查得很徹底了。”
“不夠,”葉柯不住地搖頭,“這點東西怎麼夠,我們隻知道致命傷,知道他在死之前被人用刀砍傷過,知道他的胃裏殘留有一定的食物殘渣,真正有用的線索隻有這三點,怎麼能推測出我父親究竟是被什麼人殺死的?!”
說到最後,葉柯雙手握拳猛地砸向金屬台,驗屍房裏傳出“乓”的一聲巨響。我抻手一把抓住葉柯的手,皺眉道:“還有法證不是嗎?食物殘渣我們需要送到法證處進行檢驗,導致後腦致命傷的凶器也需要交由法證進行模擬,你能做的就是等到法證的檢驗結果,以及冷靜!”
葉柯抬頭看著我,臉色蒼白,眼睛卻一片通紅。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安慰他,隻是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和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對視。很長時間後,葉柯終於閉上雙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鏡片的反光讓我看見了自己的臉,上麵全是痛惜。
葉柯滑坐在地上,也不顧手上身上的血汙,兩手抱著頭雙肩顫抖。我放下記錄本,將台燈關上,拉過白布蓋在葉柯父親的屍體上,走到門邊等著。等了約莫十幾分鍾的時間,葉柯才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出了驗屍房。我沒急著去追他,將驗屍房的溫度調低,拿著記錄本離開房間,關上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我是在廁所找到葉柯的,他已經換下沾滿血汙的工作服,一雙手套卻還緊緊攥在手裏,站在盥洗池邊,開著水龍頭沉默著。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將水龍頭關上,就聽葉柯輕聲道:“對不起蕭晨,讓你見笑了……”
“這個時候你還惦記著我的感受?”
葉柯苦笑一聲,看著手套道:“我終於還是剖開了他的屍體。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屍體剛運到驗屍房的時候,我在門口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向上頭交了辭呈,被邢隊長勸回來了,他跟我說,如果連我都退縮了,我父親的仇誰來報……也就是那時候,邢隊長向我推薦你。我這個人吧,平時沒辦法跟人合作,可能是性格原因,有些偏執,工作上總會和同事發生摩擦,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好像沒那麼大的排斥感。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覺得,如果你能在,我或許有勇氣走出驗屍這一步,蕭晨……謝謝你。”
葉柯這番話的確讓我受寵若驚,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子,一般來說都是推大家後腿的最佳人選,沒想到竟然還能給人以振奮的作用?不過隨即我又想到,葉柯雖然偏執和陰沉了點,但家教真不是一般的好,人指不定就是說說客套話,我還在這兒自命不凡了就有點不合適了。
想到這兒我忙道:“你要當我是朋友,這些話以後就別說了,我能幫你的,就是挺你。”
葉柯笑了笑,攥著手套又站了一會兒,才將手套扔進垃圾桶:“我去把屍體……”
“我收拾好了,”我一拍葉柯肩膀,“記錄本在這兒,不過之後的報告就得辛苦你來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