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有些震驚,但看何東的表情卻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不由得心裏一沉。何東端起雞尾酒杯,晃動著裏麵冰藍色的酒水,好一會兒後才歎了口氣道:“以前我是一直不理解,這麼棒的能力,能看穿上下三界、陰陽五行,是多少靈異職業者求爹爹告奶奶都盼不來的能力啊……可是有一次,我讓堂哥陪我去看電影,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痛苦。”
我沒說話,仔細聽著何東的故事:“堂哥從來不會拒絕我,但那次我拉他陪我去看新上映的劇情片,他卻猶豫了很久。後來雖然他答應跟我一起去看,全場卻沒有任何表情,我原本以為是因為他個性太木訥,才會不能跟著劇情的發展變換情緒,畢竟那場電影太精彩了,險象環生的,全場都情緒激昂,除了他。”何東苦笑了一下,“所以當時走出影院的時候,我還挖苦堂哥像塊木頭。然後,他告訴我,他沒表情的原因,是因為沒有代入感。”
“代入感?”
“對。人的所有情緒都建立在感覺上,感覺痛,就會難受,感覺驚險,就會緊張,但堂哥看電影卻不會有任何的感覺,因為在他眼裏,他看見的不是影片發展,而是電影演員的最初態。”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影片演員的能量源?”
何東點了點頭:“再敬業的演員,也不可能真的演出影片人物的心理和情緒變化,他們雖然表情和肢體語言能充分展現所扮演的人物,但卻不會在危險的時候真的感覺‘恐懼’,合家歡樂的時候真的感覺‘愉快’,吃飯的時候真的感覺‘飽足’,受傷的時候真的感覺‘痛苦’……所以在堂哥眼裏,無論多麼精彩的電影,從一開始就是‘假的’,是演員‘演’出來的。”
何東放下酒杯,兩手交疊搭在桌麵上:“不僅是電影,一切事物在他眼裏都跟我們不一樣。他能看見表麵和善的人內心的惡毒想法,能看見親人對自己的厭惡和排斥,能看見那些被他救過的人對他的恐懼,能看見所有我們看不見的恐怖場景……他看不見電影電視裏的悲歡離合,看不見即便是偽裝出來的這個世界的美好麵,甚至看不見所有鉛字書籍上記載的故事——除非是作者本人打出來的富有感情的文字,他能隱約感覺到這本書在講什麼——否則一本暢銷作品在他眼裏,就是滿紙的‘錢’和‘欲’。小時候,堂哥的成績一直很差,因為他其實和瞎子沒什麼區別,他隻能聽老師的講解,但根本看不到課本上的文字,初中沒畢業,他就輟學了。而且,碗筷、飯菜、桌椅,在他的眼裏也不是我們看見的樣子,他隻能看見一團團光。伯伯說,堂哥直到快上小學的時候,才學會拿湯匙、端飯碗,才學會準確地坐在小凳子上……當他知道自己是因為靈眼才沒辦法融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想到了自殺,隻不過後來他知道有一種手術能夠換眼角膜,才會把自殺改成弄瞎雙眼,可是還沒成功,就被家裏人發現了……”
何東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我甚至看不出她認為家裏人阻止鍾文臣這麼做,是好,還是壞。
“就連《暮光之城》都是我看完了之後,用自己的話跟他複述了一遍故事,他才能通過我的情緒波動,體會這部電影……”
我沉默了,我試圖組織出什麼語言來來接下這個話茬,但始終沒能成功。我沒辦法想象鍾文臣是怎麼過來的,就連我一個旁人,聽何東的敘述都感到痛苦,我不知道他怎麼能挺到現在。
瞎子隻是看不見,好的壞的,全都看不見。但鍾文臣不一樣,他或許能看見一些善意,但更多的,是世界的惡意,是三界的詭譎。我意識到為什麼剛才鍾文臣能那麼幹脆地接受我的道歉,大概在他眼裏,我的“最初態”是真誠和善的。
但這讓我更加尷尬,也就是說在之前,我對鍾文臣的所有不善,他都看在眼裏……
“簫醫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何東看著臉色難看的我笑了笑,“是不是感覺和堂哥在一起很別扭,心裏在想什麼全都被他看了個清楚明白,跟沒穿衣服似的?”
我猶豫幾秒,點了點頭。何東喝了口酒道:“所以,他沒有朋友。所有人都這麼想,都害怕跟他接觸,就連他父母都不願意和他多說話,就怕一個不小心被看到什麼不好的‘念頭’……不過我覺得簫醫生能跟堂哥當朋友,你不是個虛與委蛇的人,隻要和平常一樣,把自己認為是對的說出來表達出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