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燕小滄無數次推開各式各樣的門。
臥室的門折頁有些鏽蝕,每次晚上出去偷著玩,半夜回來的時候,他總要小心翼翼,以免發出聲音被母親聽到;學校廁所的門上總有一些穢物,要記得帶張紙墊在門把手上,不然就要感受黏糊糊的感覺了;麥當勞的玻璃門每天都擦得透明鋥亮,不小心就會當成沒有障礙的通道,一頭撞上去。
門是不同世界之間的通道,當它關閉時,兩個世界就隔開了,而當它打開,就可以從一個世界到達另一個世界。
燕小滄在這扇門前躑躅了好久,他知道,想要打開眼前的門很容易,不需要花費任何力氣,隻要他把手中的IC卡在門旁的解碼器上插一下,門就會自動打開。可是,那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對於他來說卻像麵對生死一樣艱難。
這扇門在一條狹窄甬道的盡頭,寬僅兩米高約四米的甬道略顯陰暗,頭頂上一盞盞燈有氣無力的亮著,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隻有到了門前,光線才突然亮了起來。整扇門就是一麵屏幕,上麵不停滾動著世界上各種已知的語言,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中文、日文、韓文,還有一些極少數土著使用的原始語言。
燕小滄隻認得中文,那是一句充滿宗教意味的話:入我門來,雖死莫怨。
門的那一側就是傳說中的“綺夢天堂”?就是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說熟悉,是因為在學校中的時候,燕小滄就無數次接觸過關於綺夢天堂的資料,在網絡上,在電視上,在各種和自傳文學中,綺夢天堂被描寫成冒險家的樂園,強者的領地,投機者的天堂。數以百計的人在這裏暴富,進入綺夢天堂之前他們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出來的時候,他們卻搖身一變,成為擁有財富、權力、地位的上流人士。
說陌生,是因為這些人隻談論他們的成功,卻沒有詳細的告訴別人,他們是如何成功的。對於綺夢天堂,除了“天堂”的印象之外,沒有任何細節透露出來。
燕小滄耗盡了生下來之後到十六歲積累的所有勇氣,才下決心走到了這裏,然而,一千二百米長的封閉甬道走下來,他的勇氣終於在那八個字麵前消失了。
“一定要用這個辦法嗎?母親的病要花費天文數字的金錢,可是,能不能在原來的世界想想別的辦法?”他在甬道中又兜了一個圈子。
兜一百個圈子也沒有用。檢驗結果出來後,醫生說的大串術語誰也聽不懂,唯一能夠聽懂的就是為了治療母親的病,每天都需要以千元計算的金錢。燕小滄想到在洗浴城工作的母親,為了給兒子掙學費,為了拉扯大相依為命的孩子,每天給客人搓背修腳,拚命工作十個小時以上,三十出頭年齡,就已經有了斑斑白發,雙手更是長滿了裂痕和老繭,以至於同事們忘記了她的本名燕菊花,而是叫她“燕瘋子”。
憑什麼別的女人在三十歲依然可以擁有如花容顏、如脂皮膚,還要讓他的母親辛勤伺候?憑什麼他燕小滄的媽媽在被男人拋棄後,含辛茹苦十六年,結果卻是身患絕症,無力醫治?
想到這裏,燕小滄咬咬牙,再一次站到門前。
“對不起,媽媽,我在最近一段時間不能守在您身邊照顧您了,不過,有了那二十萬,暫時您的生命不會有危險,我會源源不斷地把錢給您寄出去,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還清借款,然後出來養活您,讓您過幾天開心日子。”
“那個時候,您去洗澡也可以讓別人給您搓背,我們叫兩個,一個搓背一個看著!”
終於下定決心的燕小滄從口袋中掏出IC卡,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請問,你也是去綺夢天堂的?”
燕小滄猛地回身,隻覺得眼前一亮,昏暗的甬道中,仿佛綻放了無數閃爍著光芒的鮮花,讓他有了刹那的失神。
那是一個和燕小滄差不多同齡的女孩,上身穿著粉紅色毛衫,上麵點綴著幾朵零碎的小花,長長的頭發用藍色的發帶簡單束在腦後,閃亮的眼睛上,長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不停輕輕搖曳。最讓燕小滄驚歎的,是女孩精巧的鼻子和小巧鮮紅的嘴巴,讓人以看上去就有種咬一口的衝動。
“是的,我是。請問你……”
“我叫索明霓,你可以叫我索索,這裏是去綺夢天堂的忘返門吧?”
“我叫燕小滄。我不知道什麼是忘返門,不過,門的那邊就是綺夢天堂,這肯定沒錯。”
“那就好。”女孩輕籲了口氣,燕小滄似乎能夠聞到淡淡的幽香。
“好容易找到了,我要進去了。”索明霓說著,不見她動作,甬道中的影子明滅閃現了一下,女孩就到了門前。
這個索明霓,不是一般的女孩!
燕小滄這才回過神來,甬道的地麵是用不知名金屬鋪成的,加上環境狹窄,腳步聲的回音很大,索明霓走過來的時候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而且,燕小滄從小習武,聽力和警覺性都高人一籌,竟然不知道女孩什麼時候到的他身後。
不過,要是普通女孩,怎麼會獨自一人來綺夢天堂?燕小滄在報名的時候經過了幾道測試,以他的功夫也不過勉強過關,索明霓能夠到忘返門,怎麼可能是表麵看上去的柔弱樣子呢?
正想著,女孩已經把IC卡插進解碼器中,忘返門上閃爍起五彩的光芒,最後組成了一排中文:歡迎你,勇敢的英雄。隨即,門向上方移動,緩緩打開了。
“等等我!”燕小滄跟在女孩身後衝了過去。
不管怎麼說,既然索明霓有勇氣進去,他一個“男人”還瞻前顧後的,多丟人啊!
忘返門的後麵是一個類似於電梯間的空間,不過寬闊很多,兩個人在裏麵並不顯得狹窄。燕小滄和索明霓各占了一個角落,在門關閉後,空間移動了起來。
“靠,原來根本不用IC卡,隻要在門前等著別人來的時候跟進來就可以了!”燕小滄脫口罵道。
索明霓奇怪的問道:“你沒有看過相關資料?每次開門都會持續15秒,這個時候進來多少人都可以。但是,在我們進來的那條長長的甬道中,有最少二十道探測裝置,如果你沒有那張卡片,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根本到不了門前。”
“原來是這樣?”燕小滄抓抓頭皮,他還真的沒有聽說過。
“你沒有看過《天堂夢魘》那本書嗎?那裏麵有很多介紹,是最權威的入門教材了。”
燕小滄又抓抓頭皮,覺得頭皮屑掉了一肩膀:“有盜版沒有?現在的正版書太貴了……”
女孩這才仔細打量眼前的男孩,磨得發白的牛仔外套,不是那種進行過水洗做舊的發白,而是真正因為穿的時間過長而陳舊了,因為袖口、領口和外套下擺都磨出了毛邊;暗紅色的毛衣上沒有任何花紋,粗實的毛線針腳並不均勻,顯然不是買的成品,而是自己手織的。和上衣差不多狀況的牛仔褲,是假冒的“lee”牌,同樣的冒牌“addas”球鞋,雖然洗得很幹淨,但是白色球鞋配著黑色鞋繩,顯得不倫不類。背上的背包帶子斷了,用一根繩子捆起來。
女孩好奇心頓起:“你家是哪個城市?為什麼不穿新衣服來呢?還有,你怎麼隻帶了那麼一點東西?到綺夢天堂等於過上全新生活,大家都要穿上最好的衣服,帶上平時使用的所有物品,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燕小滄尷尬的笑了一下:“這已經是我最好的衣服了。而且,我平時使用的也隻有這麼點東西。”
“怎麼可能!”女孩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是崇拜搖滾歌星,才這樣穿的呢。”
燕小滄不想讓話題圍繞著自己,他擔心一不小心說漏了自己的身世,在綺夢天堂認識的第一個人,而且是個女孩,會看不起他,連忙把話題岔開:“你光說我,你為什麼也沒有帶東西?你也隻有一個小包啊。”
女孩拉過自己繡著粉紅色貓咪圖案的小背包,嘴唇高高撅了起來:“我媽咪不讓我來,說要是我實在想過來玩玩,最少也要帶上十來個保鏢,還說要請一個從綺夢天堂出去的人保護我,我嫌他們煩,就偷偷跑出來了。不過沒關係,聽說美元在裏麵也可以通用,我帶著一張金卡,需要什麼買新的就是了。”
看著女孩委屈的表情,燕小滄心裏一陣翻騰,不知不覺地,目光中帶上了一絲仇視。
原來,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得富家女。和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談的呢?
地麵輕微的顫動了一下,停下了,一側的牆壁打開,強烈的自然光照了進來。
“到了!”索明霓一聲歡呼,剛要往外跑,又停下了,“燕小滄,你的IC卡是什麼顏色的?”
“綠色,怎麼了?”
“我的是紅色,我們不在一個地方報道,晚一點我們會見麵的。”說完,女孩從背包中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了燕小滄懷中,口中叫著“白白”就跑了出去。
慢慢走到陽光下,燕小滄低頭看去,發現是一本電子書,屏幕一側印著“天堂夢魘”的字樣,這樣一本書至少也值500人民幣。抬頭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燕小滄突然覺得她不像自己那些有錢的同學那樣討厭了。
“索明霓,你的名字我記住了。”
電梯出口設在一棵巨大的樹木中間,出現在燕小滄麵前的,是無數棵同樣高大的樹木,每一棵都要百十個人才能圍住,即時把脖子仰酸了也看不到樹的頂端。十幾棵最粗壯的樹木圍了一圈,形成了一大片空地。仿佛是故意安排的,從頭頂密不透風的樹木叢中,裂開了幾道縫隙,陽光從縫隙中投下來,恰好照在每棵樹木下麵都掏開的洞中。
這個時候,空地上有很多人來來往往,有一些人穿著電影裏才能看到的鎧甲,用聽不懂得語言大聲吆喝著。看到燕小滄,一個消瘦的中年漢子湊過來,帶著猥瑣的笑容說道:“小朋友,這麼年輕就來天堂了?歡迎你!我是負責接待的專員,你的IC卡是什麼顏色的?我帶你去報道地點。”說著話,中年漢子從肮髒的夾克內掏出一張胸卡,在燕小滄麵前晃了一下,還沒有等他看清楚,就又塞了回去。
“我是綠色的——我自己能夠找到,不用你幫忙,謝了。”說著話,燕小滄把小背包拉到胸前,緊緊抱住。
隻要坐過火車,對這種在火車站經常出現的人就不會陌生,隻是沒有想到綺夢天堂也有,燕小滄雖然對他充滿戒心,卻不由感到一陣親切。